田圩港杀人往事

田圩港杀人往事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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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还在一个港口,同来来往往的船家做一些零敲碎打的生意,过着浑浑噩噩,不思前程的日子。

我对着对岸嬉笑打闹的中学生们,吹口哨。他们都披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肥大臃肿,裹着皮包骨头的瘦小身体。偶尔,有人停下脚步,呆立几秒,大多是因为听出了我在唱校歌,和义勇军进行曲。

感觉受到了戏弄,他们会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捡起路边的石子恶狠狠地丢到我船上。我乐得前俯后仰,左右腾挪,又从牛仔裤的裤腰里掏出一把弹弓,无比精确地打出一发发钢珠,疼得他们哇哇乱叫,鸟兽状散。后来,所有孩子都远远躲开我,在弹弓的射程外,扯着嗓子喊,疯子,疯子。

在枯燥闭塞的时光里,我并没有接触到磁带或者CD,老旧的收音机里,循环着神奇医生和患者的故事。黎明或者黄昏,我百无聊赖着唱共青团之歌,我热泪盈眶地嘶吼,停泊的水上人家,吸着烟咂着嘴,他们不明白,那也曾经是,我的歌。

小伍是唯一热泪盈眶的听众,他永远歪着头,口水垂到脖梗,一个字一个字地也表述不清楚思想。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成了朋友,从我到这河港以后,他第一个和我说话,送给我他光荣无比的团徽。

我栖身在一条废弃的铁皮货船上,夜来风雨时,河面上往往腾起大浪,船身剧烈晃动,一下子把我掀在船壁上,我揉着剧痛的脑袋,吃下的腥臭的咸鱼也开始发作,胃酸涌到喉头,呛鼻的味道一直,延伸到神经末梢。

稍稍平复后,我匍匐着到船舷,探出脑袋,去够河里的水,猛地一个浪头打来,我就直直地滑了出去,一头栽进了水底。我晕乎乎地一直往下沉,脑袋里浮现出无数个画面,渐渐地又朦胧破碎,一阵痉挛刺痛后,终于一片空白。。

昏睡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细微地有了意识,我听见耳畔脆生生风铃的声音。努力睁开眼,小伍满是青春痘的脸就压了上来。

你终于醒来了。

老头差点把你沉到江底喂鱼去。

我勉强支撑半坐着,笑嘻嘻地说,不至于吧,把我沉了,谁还陪他下棋?

穿着斑驳牛仔裙的少女陆离,摆弄着和咸鱼一起挂在船尾的旧球鞋,嗤笑一声。

像你这样的人,来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死才正好。

她撇着身子,我正好看见她逆着阳光,冷冰冰的侧脸,满是与年纪不相符的沧桑。

我起身推开嘘寒问暖的小伍,全身一股暖流,接着就鼻子和耳朵止不住地流血。。陆离看着我满脸红色,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举手投足都是少女心性。

怪就怪你扑腾得太厉害,小伍以为是遇见了大鱼,就用电鱼的竹篙。。

我既惊又怒,拖着一瘸一拐的腿,一脚踹在傻子小伍的屁股上,他吃痛哀嚎着,头也不回地跑了,一路冲到船头,又被老头子一个巴掌掀翻在地。

满头白发的老伍心事重重,他沉闷木讷,只在酒后,泣诉。我们推杯换盏间,陆离半躺在沿岸的石栏杆上默默无语。她盯着远处的烟渚,和烟渚后华灯初上的城镇,偶尔撩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偶尔蜷缩身体,埋进厚重的乌发里。

夜幕降临,老伍也终于彻底醉了,他嘟囔嘴开始骂街,骂来骂去无非是自己一生孤苦,无依无靠。

到兴起时,老头开始拍打东西。他抓起竹藤椅子,一把抡在傻儿子的后背。

我怎么捡了你这么个傻东西?小的时候白白胖胖,成天笑呵呵的。没想到你他妈的长到二十岁还是这么个货色。

小伍被突如其来的呵斥殴打吓得直哆嗦,他口齿不清地呢喃着,我不是捡来的,我不是捡来的。。

午夜过后,才渐渐消停下来。老酒鬼打起了鼾,我裹着棉花胎在船头辗转反侧。

你,也睡不着吗?幽幽地,传来陆离飘渺的嗓音。

是吧,喝了酒难受。

人为什么要喝酒呢?

喝了酒,就光顾着头疼,胃疼了,就活在当下的痛苦里了,就管不了过去和未来了。。

她莞尔一笑,你想过要留下来吗?

我睡意全无,起身,扳过她的脸蛋,问,

你想过离开吗?

你,可以带我走吗?

为什么是我?

因为这四个人里,只有我们倆是正常人。。

不,我觉得这条船上,没有正常人。。

陆离沉默许久,哀叹了一口气,径直从我的身体上踩了过去,没有回头。我看见月光下她的身姿曼妙婀娜,再不似当初漂在水面上的时候,那般瘦小像个稻草人。

后来,她又跳了很多次,每一次老伍就用渔网把她捕捞上岸,剪开死结,一顿暴打。

再后来,她渐渐长大,不寻死腻活也不挨打了。。老伍常常盯着她出神,借着酒劲才敢动手动脚。

秋后的一个深夜,我偷偷摸摸从运粮的来往船只上扒拉稻米,周遭出奇的静,我隐约听见沉重的呼吸和傻子小伍的声音,蜡烛在纸糊的窗户上印出影子,她牵着他的手放到胸前,他受宠若惊,一头埋进了十万大山。

我带着丰收的喜悦躺进了船舱,刚刚闭上眼,陆离就和着衣服靠了过来,趴在我身旁,从背后环抱住我,默默抽泣。。

清晨在一阵喧闹中醒来,我听见张牙舞爪地叫嚣,也不敢确定那竟然来自我的朋友小伍。

我的傻子朋友小伍,就在来来往往的船家面前,一刀一刀捅死了他的老头。。我看见老伍那张难以置信的脸,却也只能报以惊诧。

穿着便装的警察反反复复拍了照片,又难以置信地问我们,他真的是个傻子吗?

我摇了摇头,以前只觉得他傻,现在看是又疯又傻吧。。

陆离附和着点了点头,又快步追上无奈离去的警官,耳语了几句。

然后,她就兴冲冲朝着跑了过来,说,我让警官帮我俩拍一张合照,我还从来没拍过照片呢。

年轻的黑脸警察挤出一个尴尬的笑,靠近点,一起来,笑。

小伍被关到镇上的精神病院不到一个月,就从原来单纯的傻,变成了精神有问题。

陆离成宿成宿地跟我聊我的过去。

到后来,她干脆说,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为什么,我只想你带我走,永远不要丢下我。

天亮地时候,我告诉她,我不想走了,我想留下来。陆离紧咬着苍白的唇,愣了半晌,才轻声细语地说,

好吧,不走了,我们留下来。

傻子小伍关了不到半年,就被遣返回来,他对我仍然友好,却常常变着花样戏弄陆离。在鞋子里放针,往洗衣盆里撒尿。。

泊港的船队渐渐散了,连白天都变得清冷,冬至那天,我们坐在一起喝了很多很多的酒,精神病的小伍变得兴奋异常,我看见陆离面色绯红,头越来越重,慢慢沉睡过去。

恶梦惊醒的时候,隐约听见挣扎呼救又慢慢趋于平静。。

我努力支撑摇摆不定的身子走向后舱,看见奄奄一息的小伍扒着螺旋桨爬了上来,他伸出右手对我傻呵呵地笑。我看见他摊开的手心里闪闪发光的胸针,那是我送她的胸针。

我也没有伸出手去,他渐渐由笑转哭,终于体力不支,掉进了水里。

陆离静静趴着,睡得好像安详又甜美。我走过去的时候,她抓住我的手臂,说,

再也不要走了,我们一起留下来吧。

分不清是梦呓还是什么,我纵身跳入冰冷的河水,一直往前,再也没有回头。

萧条破败的港口里就只剩下了一条船,五颜六色的衣服像旗帜一样招展,她迎着风点燃了一支烟。

我看见她满不在乎的脸,我说,多年未见,你沧桑了很多。

她嗤笑一声,吐出一个极漂亮的烟圈,又捻灭烟头,用左手撩了被风吹起的头发,说,沧桑啊,沧桑总比永远孤独好吧?

你知道吗?永远没有人等你,永远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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