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怪谈:魂断之旅

见织雪的第一面,陆青川似乎就无法从她的脸上移开自己的视线,仿佛她的眼睛里藏着美人鱼的歌声,而自己就是夜幕里孤独的水手。

陆青川遇见织雪的那一年,他大四。三月底的时候该忙的都忙完了,坐等答辩和毕业,所以没什么事,陆青川就坐火车溜回老家清闲清闲,消磨最后的学生时光。

老家是一个不大的小镇子,归家没几天便是清明,陆青川便乖乖地跟着家人去附近唯一的墓园给先人扫墓。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是家里的先祖,包括陆青川的爷爷奶奶,然而他们于青川而言都是毫无共同记忆的人,清明淅淅沥沥的雨落进青川的心里,虽然打出一个个冰凉伤感的雨洼,但并无长辈们那般,被纸钱的星火点燃曾经撕心裂肺过的隐痛。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座青石桥,青石台阶被雨水打湿后,泛起泪光。青川感觉有点儿起鸡皮疙瘩,余光中看到桥上佝偻着一个老人,皱巴巴的,像是一团被揉起来的旧报纸。陆青川想起来了,那是古婆,这几天经常在这里的。听附近人不少人怀疑说,这古婆也不知是人还是鬼,又不是管理员,却一个人住在墓园里。每年到了快清明的时候,她就没日没夜地来这石桥上站着。说也奇怪,随便谁走过,她都会说,XXX愿你一切安好。而她口中说出的人名,一定会是路过之人已故的亲人。

别人说得再真,陆青川都只是笑笑。但现在站在这里,他突然有一丝好奇,便撑着伞往那桥上走去。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那声音也许是因为被雨水打湿了,透着一股冬雪的气息。她说:“你猜那个老婆婆是人还是鬼?”陆青川下意识地回答这个声音:“哈,当然是人了。”随后他转身,看见了没有打伞的织雪,头上戴着维尼熊图案的发卡,刘海一缕儿一缕儿地贴在额前。

以前陆青川听哥们儿说起爱情的种种疯狂,他都觉得里面有一种卖弄的编织色彩,全当个冷笑话随便一听。而遇见织雪后,陆青川笑自己,变成了曾经自己眼中的冷笑话。他无法克制地天天缠着织雪。

陆青川跟着织雪去爬当地的一座山,这山不算有名,但爬起来算不得轻松。过了半天时光,他们刚到山腰。织雪依然脸色平静,青川气喘吁吁。“好了,我们回去吧。刚好下山吃晚饭。”织雪说。“你一个文文静静小姑娘,体力这么好做什么。真是想让我丢死人。”青川无奈地看她。织雪笑起来,脸上露出一对幸福的酒窝,“因为我的背包都是你在背啊。不过你也该锻炼锻炼了,以后总用得上的。”青川盯着织雪的酒窝心想,那就好好锻炼吧,这样陪你去哪儿都行。“你住在哪里?”他装作不经意地问。“旅店。我不是本地人,到处旅行。”“呵,背包客,还挺个性的。你喜欢爬山?”织雪冲着他调皮地眨眨眼,“不,我是找人。”青川心一沉,他有点不敢接着问,害怕得到类似于前男友之类的答案。不过织雪并不需要他提问,已经开口道:“我在找我的双胞胎哥哥。”陆青川心中一松,原来是哥哥。“你哥哥怎么会不见了?”“因为他死了。”织雪淡淡地说,“死在一座雪山里。”陆青川一愣,有点为方才自己关于“前男友”的担心感到愧疚。他发现织雪正静静地望着自己,仿佛等着自己说些安慰的话。他赶紧道:“对不起,说到你的伤心事了。”“没关系。反正我最近都在忙这件事,我要找到哥哥。我知道他在哪里,只是我现在还没准备好,爬不了那座山。”织雪的脸上透出一股倔犟,仿佛是要将一个拥抱坚持到永远,里面却空空荡荡抱不到一个人,只有痛苦和回忆。陆青川觉得自己此时已经着了魔,他肯定地说:“没关系,你会找到他的。我陪你一起去。”

陆青川做的决定,从来没有轻易改变的,他办了休学,背上行囊跟着织雪走了。他离开的时候母亲似乎流光了眼泪,父亲只说了一句,“你就当从来没有生过孩子吧。他的病好不好得了就看天了。”

和织雪一起爬山的日子,青川感到分外安心,他现在和她共同拥有一个坚定不移的决定——去找到织雪的哥哥。那个从小热爱登山,不顾织雪挽留,永远忙于挑战各种极限的双胞胎哥哥。怎么这么狠心,怎么这么执着。陆青川对织雪感到莫大心疼。

织雪似乎总有办法找到装备和队伍,他们也打工,每到一个新地方,青川就找点体力活做。他们每天做训练,去各地攀登山峰,有名的,无名的,温和的,危险的,高矮胖瘦的,白雪茫茫的。渐渐的,青川变成了登山的行家。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强大到足够做织雪的依靠。某一天,已经登顶之后的陆青川背着织雪小心翼翼地沿着路线返回,织雪紧紧搂着青川的肩膀,在缓慢消融的冰川世界里兴奋地大喊:“青川!我们去登四姑娘吧!”四姑娘山幺妹峰,人称“蜀山皇后”,织雪说,她的哥哥死在那里。

按规定爬这样的山是要跟正规的登山队的。但织雪执意不愿。“反正我们也不需要成绩,我只是去找哥哥的,我知道他在哪里。人多只会碍手碍脚。”青川同意了,如今除了织雪的原因外,他已经爱上了单纯的攀登的感觉,只是要这种感觉,无关其他,他甚至不去记住那些山的名字。

当陆青川终于登顶的时候,有一瞬间他并有意识到织雪消失了。他冲着天上的云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吼,当他转身要用全力拥抱她时,那个名叫织雪的姑娘,仿佛就如一抹冬雪,躲进了脚下的白茫茫之中,没有丝毫痕迹。青川的世界天旋地转起来。他疯了般地找她,却只有幺妹峰的雪,欲说还休地陪在身边。就在青川一点点在绝望的沼泽里沉没之时,一阵刺刀般的风吹来,他的视线一飘,眼角隐约看到远处有什么东西埋在峭壁边缘的雪下。织雪的?他冲了过去,不,只是一个经历过年岁侵蚀的登山包,看来是曾经的遇难者的。青川浑浑噩噩地坐下,刨出包来,里面除了登山用品外,有一个旧旧的小本子,上面印着褪色的维尼熊。熟悉地可怕。青川翻开本子,上面笔画僵直地写着很丑的字:我终于登上梦想的地方了!都说双胞胎是有心灵感应的,我现在很想很想你,哥哥,你感觉到了吗!真想就这么纵身一跃,飞下山去立刻拥抱你!我们再也不要吵架了吧!

陆青川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如遭雷击。他觉得自己似乎从这数千丈绝壁坠落,摔入另一个世界,变作另一个自己。记忆的闸口在一瞬间打开,向他倾泻,将他淹没,将他埋葬。自己是个多么糟糕的哥哥,竟然忘记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并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遗落在这个世界如此艰险的角落。幺妹峰,你最爱的地方,我竟然从未想到。

陆青荷,妹妹,极限登山爱好者,因双胞胎哥哥极力反对自己的登山梦想而赌气离家出走,两年前失踪,下落不明。陆青川,哥哥,在妹妹失踪后精神一度崩溃,后患上选择性失忆症,性情冷淡,无心学习,不见父母,拒绝爱情。

陆青川缓缓睁开眼,温和的阳光掀起窗帘洒了一地,完全没有雪山上的太阳那样烧人灵魂。心理医生端来一杯水,放在他手边。陆青川的眼泪落在自己手背上,让他想起古婆的那座青石桥,清明雨天里泛起的泪光。幸好,他想,我忘记了找回你,你却还惦记着为我寻回自己。

又是清明雨天,陆青川踏上青石台阶看见了古婆,她冲青川一笑,说:“你妹妹愿你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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