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要饭的!

我第一次被一个外人唤作“大姐”的时候,还不到七岁。那人是个要饭的。

她年纪看上去比我妈还大。至今我似乎还能记得她笑恬恬的脸,穿件当年农村妇女常见的大襟褂子,倒是显得干干净净,不象一般的要饭的人脏兮兮的,她伸手、也可能是递过来一个碗,我不记得了,她招呼我“他大姐,行行好……”我当时正在家门口玩,吓了一大跳,赶紧逃回屋里拉我妈出来打发她。

我妈转身回屋在盛粮食的缸里挖了一瓢地瓜干还是别的什么粮食,肯定不是大米,那时候我们也很少吃到大米。我们家西边天井里住了个寡妇,她的三个儿子分别叫产粮、斗争和争取,那三个小孩跟我们姐妹差不多大,可是要称呼我们“姑奶奶”,那是因为我们家辈份大啊。那么老的一个陌生人为什么叫我大姐,实在想不通,问我妈,她只说了句“她是个要饭的”,要饭的就应该叫一个小女孩大姐吗?

我是上学以后才知道“要饭的”还有个学名叫“乞丐”,一直对这两个字抱有好感,觉得写出来也漂亮。后来看《射雕英雄传》,里面最喜欢的人是丐帮帮主洪七公,排在黄药师之前。三毛曾在一篇文章里写她小时候的理想“冬天卖烤地瓜,夏天卖冰糕,可以走街串巷,一边叫卖一边看风景……”当时我就想,她为什么不写当个乞丐呢,可以云游四方,路迢迢,一村又一乡。

读书人到底是不能把行乞作为谋生手段的,所谓“志者不食嗟来之食”,“为五斗米折腰”?“为稻粱谋”?哎呀,士可杀不可辱,饭是万万不能去要的。孔乙己那么寒酸了,去喝口老酒付钱出来的姿势也是把铜版“一个个排出来”。

“大不了去要饭”大概就是一种生存(活)的底限了。想起台湾培训师余世维曾讲过他在结婚之前的一件事,第一次去拜访未来的岳父母,准岳母吃不准他能否对自己的女儿好,就问“你怎么保证一辈子对我女儿好呢?”余世维站起来拍胸脯“我要饭,她先吃!”我是个泪点比较低的人,在视频上听到“我要饭,她先吃”的婚姻承诺,眼眶就红了。

我们家搬来这个城市已整整30年了,搬来以后才听说距此不足百里之地民风以擅乞为高。当地人找媳妇相亲,据说最关心的是“会不会要饭”,如果哪家的女儿能在农闲时能走他乡乞食要饭,便不愁嫁。能够娶到这样的媳妇,也是造化,生活再难也不愁会被饿死。这是真的!前年我去上海,一个人晚上去外滩看夜景,过马路的时候被两个行乞者拦住要钱,我一听他们开口讲话,就知道他们来自何处。我有个前同事从不讳言出身此地,常常说自己父母就是要饭的,他如今在省城娶妻生子事业也算有成,有一次一起吃饭,他看到人家墙上挂了把二胡,就说自己也会拉几首曲子,跟他爸爸学的。出去要饭时能在人家门口拉个二泉映月啥的,基本上不用开口说话。所以我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了。

从前日子苦,吃不饱穿不暖,要饭的是真要饭,现在大街上行乞的,基本上不能叫要饭的了,他们都是在要钱。有一次我去广场地下大润发超市,长长的通道入口每个拐弯处都匍匐着一个乞丐,面前各摆一个缸子,有个抱小孩的女人大概是刚出摊,自个儿掏出两枚硬币扔在缸子里,发出哐当的声响,我恰好看在眼里,她居然冲我宛然一笑。还挺好看的。

我有位同事曾讲过自己的原则,遇乞讨者必施舍,每次只给一块钱。他说通常讲一个人出来乞讨,一定是经过一番挣扎的,放下脸面讨口饭吃,也是劳动的一种,我们也不差那一块钱,就给人家吧。我受他的影响,每遇乞讨者,也会付出一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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