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四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知道我有舞文弄墨的爱好,那时候她会闪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甜笑着对我说:大姐,你哪天也把我写进你的文章里吧!我说,好,等我哪天心情好了就写写你吧!小四格格地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眼角上扬,额前的流海从高挺的鼻梁上垂下来,轻巧的用手指勾了挂在耳后。模样煞是俏皮可爱。看着她那个模样,我在心里偷笑,这妮子从来都是这么爽朗大方。
当时是这么满口答应她的,只是后来一直没有给她兑现我的承诺。
其实今天真正动笔讲她,事实上我们已经分别三年有余了。
偶尔在朋友圈里看见有关她的动态,可以了解到她还在那个窗帘厂上班,干包装那一块,每天十二个小时的班,计件制,累的要死要活。
有时候她也会去参加个朋友聚餐,KTV什么的唱唱歌跳跳舞。生活一如三年前。
偶尔我会给她点个赞评论啥的。只是很久都没有正儿八经的联系过了。
认识小四是2014年春季的事了。
那一年我在浙江桐乡四下找工作,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就那么撞到了那个窗帘厂,进去第一天就认识了小四。
做为一个新手,我对车间主任安排的工作一窍不通,于是主任就把小四领到了我面前,“以后就让她带你吧”
就这样我和小四就成了搭档。
我自我介绍说我是河南人,小四说她也是河南人。看出了我眼神里的疑惑,小四狡黠的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我老家是云南的,嫁到河南的。
难怪,本人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从她那瘪脚的普通话里面,怎么也听不出河南味来。
我们所从事的工作是检验这个环节。意思就是缝制组把窗帘做好,交给我们来检查质量。
小四在这个车间已经做了两年,老员工一个。
这个工作需要心细,认真,眼神好并且还要麻利。
其实我是个二百多度的近视眼,平时又不喜欢戴眼镜,干这个活真是有些吃力和勉为其难。
我们每天所要完成的任务是按半计件半计时的方法结算的。每天下班前要统计当天所作数量和产品名字编号。
晚上下班前,小四从她身边的一个小布包里摸出来一个小本本,推到我面前,说,大姐,你把今天我们做的产品给记录到这上面吧,这是我们的工资哦!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暗想,你是老员工,应该你来写才对呀!我第一天上班,一头雾水,还没搞清楚这些产品的名称呢!“我不会写字呀,大姐,我没读过书的。”小四看我为难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到。
我再次被这个妮子给惊到了。
这么漂亮可爱的一个女人,竟然没读过书?
上午我们互相作自我介绍的时候,她说她姓何,名小四。单是这个名字都够特别了。小四应该也习惯了别人好奇她的名字,刚一说完就自己先笑了起来:大姐,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奇怪啊?我尽力的掩饰着自己心里的笑。其实已经对这个谜一样的女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工厂的工作大致雷同,加班加点,争分夺秒。车间主任一天到晚都在督促产能产能。
我们的工作既要产量又要质量。小四整天对我抱怨,干这个活心累呀大姐,压力特别大。
好在车间纪律方面还算松懈,只要是在没有耽误生产的情况下,员工随意的聊天说话听歌都没人管。
小四性格活泼开朗好动,一天到晚嘴里说个不停,看似是我俩在聊天,事实上多数时候她在说我在听。
加班多了我们有时候真心受不了,上班时间难免犯困,车间主任还算人性化,在一个不碍事的角落放了一个大音箱,每天一上班都打开让我们听歌解乏。
那时候经常放的一首歌,后来我才知道是冷漠的《伤心城市》,每次唱到:知道她在你心里的位置,你在梦里喊着她的名字……小四都会跟着一起合唱。一副忘我陶醉的样子,全然不顾自己几乎没在调上。
印象里这妮子貌似就会唱这一句歌词。
我是个手机控,一有丁点时间就忍不住拿出手机登上QQ看一眼。久了小四有点忍不住好奇,问我每天都在看的啥?我说我在玩微信聊QQ。
知道她不识字,我也不想多作解释。
谁料这妮子好奇心特别强,非要弄个明白不可。并且央求我也给她申请了微信号QQ号,加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好友――我。
我在心里暗笑,你不认识字,咋玩啊!顶多就会发个语音图片啥的。
从那以后,小四就对文字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有空就缠着让我教她认字。看见很熟悉又不认识的字就来问我。这妮子果然聪明,没多久就可以用手写在扣扣上和我简单的聊几句了。
那时候小四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第一,有文化,认识很多字。第二就是有个妈妈。
渐渐熟悉了之后。小四开始断断续续的给我讲她的故事。
直到有一天,她再次让我惊掉了下巴。
那天上着班,和往常一样聊家常,我随口就问了一句,小四你那时候和你老公是怎么认识的?“其实我是缅甸人!”小四脱口而出。“中缅边界的,缅甸人!”
“啥!你是缅甸人?”这次这个妮子是彻底把我惊到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提到缅甸,我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吸毒,贩毒几个字眼,除了这,缅甸这个国家在我的认知里似乎没有其他概念。
虽然曾经在其他地方也经常有碰见过外国人,各种肤色的都有。但也都是远远的好奇的观望,像这么近距离和我接触的还真是头一次。
难怪第一次见她就感觉她似乎和我们不同,但是又说不清哪里不同。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城市,见过全国各个地区的人,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的特征,基本上看一眼听上几句话,我就能大概判断出他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这下我的疑惑彻底解开了。这妮子果然不是中国人。
她肤色稍黑,鼻梁高挺,大眼睛双眼皮,眼窝有点陷,厚嘴唇。头发乌黑浓密,喜欢穿长长的裙子,虽然是中缅边境的,细看还是和我们有明显差距。
后来小四就把她的身世毫不保留的讲给了我听。以前她对自己是缅甸人的身份讳莫如深。别人问了就说自己是云南人。和我相处久了,大概是觉得我比较老实可靠,才说出她的真实身份的。
小四其实身世挺悲惨的。父亲早亡,母亲带着她姐弟三个改嫁,继父是个渣男,整天不务正业。十二岁那年母亲也生病离世,大她五岁的姐姐早早就嫁了人。缅甸女人地位低,她姐姐在婆家日子也不好过。母亲去世后她那原本就没什么感情的继父也不管她们了。她和弟弟相依为命,差点饿死。
后来她和村里人一块偷渡到昆明,给一户人家做保姆。幸亏那家雇主是好心人,总算解决了温饱和住宿。
每次讲到那个雇主的时候,小四都会一再强调的对我说,等什么时候我有钱了,一定要回去看看那个雇主,那一年我生病昏迷了一个星期,好多人都以为我救不活了,是雇主一家不离不弃。才又活过来才有今天,要不然我坟头的草都那么深了。
她说她们老家那里穷的很,还经常有战争。吸毒贩毒都不是啥希罕事。女人在家庭里没有一点地位,女孩子更别提去读什么书了,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听了小四的话,以前曾经对自己国家和家庭的种种不满和抱怨,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和她比,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生在中国,生在自己那个曾经整天嫌弃的家庭是多么的幸福和幸运。起码自己父母双全,起码父母再苦再难还送自己去读了几年书。
有时候我开玩笑问小四,我说假如有一天中国和缅甸发生战争,你会站在哪一边?小四毫不犹豫的回答我,我肯定会站在中国这边的,我们那里太贫穷太落后了,我不想再回去那个地方了。
这应该是这个女人发自内心的真心话。在中国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早已爱上了这个地方。她说中国女人最幸福,在家庭里有地位。
这一点还真是不容质疑的。
我们那个厂子效益好,几乎天天晚上加班到十点。
每天晚上下班老公都骑着电动车去厂门口等着接我。这一点让小四羡慕不已。
她说她老公从来没有去厂里接过她,哪怕是加班再晚,哪怕是天气再恶劣。都是她一个人骑个破自行车回去。
别人的私生活我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非常好奇,小四的老公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她一个缅甸女孩,又怎么会嫁到我们河南来了呢?
那天,厂里另外一个和小四玩的好的一个女人,也是她的邻居,悄悄告诉我,小四是她老公花一万块钱买来的。她老公比她大十五岁,又老又丑。
其实就算那个女人不说,我也差不多猜出个大概了。从心里特别心疼这个女人。
这样的婚姻有爱吗?有幸福可言吗?。
也是在多天以后,小四才慢慢给我说了实情。
那一年她十六岁,在离开那个雇主恩人后,又去一个饭店给人家端盘子洗碗。
有一天,隔壁一个老太太忽然把一个男人带到她面前,对她说,这个男人没老婆,家里条件不错,你跟了他以后就不用一个人漂泊流浪了。那个男人看起来忠厚老实,并且出手大方,头一次见面就给她买了漂亮的衣服,还去一家档次不错的餐馆大吃一餐。
从小受尽了世态炎凉,吃够了苦的女孩子,一下子就被这个男人给打动了。男人当着她的面交给那个老太婆一万块钱后,就带着她回了河南。
后来小四才知道,这个男人整整大她十五岁。在老家因为家庭条件差,又貌不出众,听人说在云南可以不花啥钱找到老婆,就试着去碰碰运气。
男人三十多了好容易娶上老婆,一开始对小四真是好,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二年后第一个儿子诞生了。随后又生下女儿。日子还算平静。
小四对我说,其实她在老家真实姓名叫何爱玩,到河南后因为要办结婚证,她没有户口。她老公一家就托了派出所的熟人给她办了身份证和户口。随便给起个名字叫――何小四。
后来,村里人纷纷外出打工,他们在老家光指望几亩薄田显然是不行的。于是小四和老公一商量,决定把孩子交给老人照看,俩人就去了浙江。
她老公没有其他能耐,就跟着老乡一起在工地搬砖,本来就岁数不小的人了,天天风吹日晒,更加显老。
然而,这个时候的小四却是出落的美丽动人,虽然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实际年龄也不大,在工厂里整天不见阳光,蓄的白白嫩嫩,更加的风韵迷人。
两口子走在一起,经常引来别人好奇的目光,猜不透二人的关系,是父女?不像,是夫妻?更不像!有好几次有好事者当面就问小四:这个男人是你老爸?
从此后,她老公再也不愿和她一块出入了。
这时候,有不怀好意的人开始挑拨离间,劝小四离开那个老男人。很多人认为他俩太不般配了,简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小四告诉我,当时她真有离开那个男人的念头,可是一想到她的两个孩子,她狠不下心。她说自己从小受尽了没有父疼母爱的苦难日子,她不想自己的孩子重复自己的老路。无论如何也要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
我从心底敬佩这个异国女子,虽然她没有读过书,但我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女性的坚忍和自强,还有牺牲。
小四特别好学,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有点空闲就要我教她认字,后来我离开那个厂子后,她只要和认识字的人在一起,都要向人家讨教汉字。
那个时候她经常对我说的话就是,我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有文化会写文章的人。她说如果我会写的话,我一定把我的经历和人生写成一本书。
她是那么的勤奋好学,勇敢坚忍,虽然生活给了她那么多苦难,她依然每天都开朗乐观,这一点是我见过的女子里面最值得我敬佩的。我都自愧不如!
如今,每每翻看她的朋友圈,可以看到她基本可以发表二百多字的心情说说了,并且语句通顺没有错别字。这对于一个没有进过半天学堂的人来说,也是相当了得了。
时间过的很快,一转眼我们分别三年有余了。刚开始小四还时不时的在微信里给我发来问候,天长日久,因为各自的圈子不同,渐渐的就没有了联络,只是还保留着彼此的联系方式。
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勇敢坚强,乐观的缅甸女子,是我敬佩的女子里面少有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