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明月怀
去年九月，我用炒股赚来的钱在郊区租了个店铺，装修改造成了一个古色古香的茶馆，平时供几个好友还有茶客，一起品品茶，赏赏曲，打打牌，聊聊天。茶馆里每天都有一批来排遣心情的常客与新顾客，来的人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我就特地在茶馆内间开辟了一处“来访者中心”，供茶客们在此调解烦闷的情绪。
来访者中心疗法是著名的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罗杰斯于1938-1950年间创立的一种独特的理论方法体系。罗杰斯认为，治疗者集中于来访者此时此刻的内部心理表现，对来访者始终坚持坦诚和谐、无条件积极关注和情感移入性理解的基本治疗态度，就能开发这种自我实现倾向，使之成为治疗资源。
我不是什么心理咨询师，对心理学的书籍涉猎也较少，在此主要扮演一个倾听者的角色，来倾听那些生活不如意的茶客们的故事。故事多了，就将这些呈现世间百态的故事集成一个《来访者中心》，供诸君赏阅思考。
01. 一个合同工的悲哀
简宁是我茶馆“来访者中心”成立以后来的第一位客人，她在一个月内前前后后来了茶馆7次，算是我茶馆的常客。跟其他人比起来，她穿着很朴素，脸上极少化妆，总是梳着一条马尾辫，穿着一件灰色暗淡的呢大衣，像今年流行什么颜色、流行什么款式、流行什么发型都与她无关。
她是一个生活很简单的女子，在学校、在社会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毕业以后直接签了合同，目前在当地一家事业单位工作，工作已经三年了。在我看来，女孩子一毕业就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是一件好事，接下来简宁向我吐槽，她干了三年，一点都不快乐，她不知道希望在何方。
“进去以后才知道，我们的工资只有编制工的一半。”
简宁毕业后通过层层考试进入了当地市直属的一家公家单位，她终于跳出偏僻的小农村来到了市中心的大世界。初入大城市的她，充满了激情与憧憬，这里交通便捷、服务周全、设施完善，特别是当夜幕降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亮起来的时候，她感觉城市的每一寸光彩都是绚烂夺目，连迎面而来的城市之风都是暖暖甜甜的。
初入社会的她，沉浸在大城市的兴奋中，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合同工身份是与城市格格不入的，她还不明白编制跟合同之间存在什么区别，她只知道那场招聘考试，她那个岗位有30、40个人来报考，最后只录取了她一个，虽然没有像国考省考那样低的报录比，但是从30、40个人中脱颖而出也很不容易。
简宁办完各种手续后 ，终于发了第一笔工资，拿到第一笔工资，当天简宁就兴冲冲得跑去银泰城，请闺蜜搓了一顿，还买下了自己看了很久的衣服。开始发的工资有点混乱，因为没有工资条，她也不清楚自己的月薪到底是多少。陆续发了三个月后，简宁逐渐了解了她的月薪是2000+，这对一个刚刚进入社会的大学生来说，2000+勉强还能接受。可是她打听了一下，如果没有转编，十年以后她的月薪仍旧会停留在2000+这个数字，这对一个大学毕业十年后的人来说真的是杯水车薪。
跟单位其他同事混熟以后，简宁跟其他同事聊起了薪水问题，她发现单位普通的编制工月薪到手有5000+，合同工月薪到手只有2000+，同样的工作，合同工的工资只有编制工的一半。到了年终差距就更加拉大了，合同工没有年终奖，编制工有额外的年终奖跟补贴，而且年终福利编制工是合同工的两倍。
听到编制工同事的话，简宁开始后悔选择报考了合同工，如果大家薪水一样低，她还接受得了，但是干同样的话，薪水相差那么大，她连干活的动力都没有了。
“忙到要吐血，上厕所、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合同工不会因为工资低工作量减少，是典型的同工不同酬。
简宁告诉我，她进去的第一个月就忙得晕头转向，“忙到要吐血，上厕所、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简宁这样跟我描述。
当时简宁还未熟悉业务，领导就让她一周之内写一本书出来。她接到任务时一脸茫然，根本无从下手，晚上、周末加班加点才艰难完成了这2万多字的资料编写。她以为写完就能交差，没想到刚刚写完，另一个领导又将一份1万多字的书写材料交给她，她以家中有事为由拒绝，因为那个领导不是分管简宁部门的，但是那领导施压下来，再加上自己部门领导的默认，这份重活就自然压到了她这个新进来的合同工身上。
事后，简宁才明白，为什么她一进去会接那么多原本不属于自己范畴内的活，原来单位里的编制工仗着铁饭碗消极怠工，而其他的合同工大多是关系户，脾气较硬，领导喊不动他们又不敢得罪他们，所以这种最苦最累的活就落到了最底层的没关系的合同工身上。
简宁跟我吐露，她当初应聘的是宣传岗位，但现在她不光要做新闻宣传这些工作，还要管理网站、微信后台、人事、活动策划、档案资料管理，甚至还有后勤服务工作。短短一年，简宁就成了单位里的全能型人才，她一旦新学会这个技能，其他员工干什么活碰到问题都会推给她去完成。
“这辈子，如果能单身就单身吧，感情的事随缘。”
简宁找好工作，下一步自然就是成家了。简宁因为大学期间没谈过恋爱，没有恋爱经验，家里就给简宁安排了好几次相亲。
简宁极不愿意提起自己这段血泪相亲史。在讲这段故事之前，我给简宁泡了一杯碧螺春，缓解她紧张压抑的情绪。等到她心情平复下来，她才将这“不堪”的相亲史说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在相亲过程中失去了一个正常人的尊严，她就像一个低价处理的商品一样，被媒婆一次次“打折”转卖。
在媒婆的眼里，相亲对象是分好几个等级的，老板富二代为一等，公务员是二等，事业单位正编是三等，外企是四等……既不是白富美，又不是正编的简宁自然算在四等以下。
简宁相的第一个亲是老家跟她同龄的公务员，当时她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按媒婆指定的地点跟相亲对象约会。她一个人坐在店里等了他一个多小时，那天的雨下得很大，窗外来来往往的情侣，冒着雨跑到店里来躲雨，或深情相拥，或甜蜜进餐，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角落，等着不会来的人。第一个相亲对象，得知简宁仅是一个合同工后，连面都不见就把她从微信好友中删了。第二个、第三个情况都是如此，每次问到简宁工资的时候，简宁难以启齿，相亲只能告吹。
第四个相亲对象，比简宁大了7、8岁，还好他不介意简宁的工资多少，跟简宁开始了短暂的交往。后来两人约会，简宁在单位不停加班，爽约了老男人几次，老男人就跟简宁分了手。老男人觉得愿意待在一个拿着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钱单位的简宁是无药可救的，他误解了简宁，认为在她心里，老男人比不上简宁2000+月薪的工作。
听得出来，简宁对老男人的感情还是有点惋惜。我问简宁还愿意跟他复合吗，简宁摇摇头，她说相了那么多次亲，她现在很想单身一辈子，感情的事情就随缘吧。
“我努力尝试过走，但我还在原地。”
在当合同工的三年期间，简宁想过辞职，想过考试考到其他单位的编制，想过开发副业，但都在快要实施的时候放弃了这些念头，她年纪越来越大，去了新的地方还能重新开始吗？
去年上半年，跟她一块进来的合同工辞职创业去了，临走前他怂恿简宁一起辞职。简宁终于下定决心疯狂一次，她回到家以后跟父母提了辞职想法，只要父母的一句“支持”她马上就离开现在的单位。然而，父母听到“辞职”两个字后极力反对。父母认为简宁好不容易跳出小农村来到大城市，辞职回家丢不起面子。而且现在找工作不易，辞了这份稳定的工作，哪里去找这么安逸的工作？简宁想用合同工工资太低的理由来说服父母，父母又灌输给简宁传统封建思想:女人不需要赚大钱，只要有男人来养家糊口，女人工作稳定就可以了。
日积月累，简宁辞职的情绪越来越强烈，领导看出了她的焦躁不安，就把她喊进了办公室，跟她面对面谈了谈。领导告诉简宁，下半年单位会组织一场编制招聘考试，有个岗位为简宁设置的，只要简宁报名参加，基本就会通过。单纯的简宁居然信了，她努力控制住辞职的心，安心为单位卖力工作，为这次转编考试足足准备了半年之久。
下半年单位的确招人了，等到考试公告出来，简宁顿时傻了眼！其他合同工都有招考的岗位，唯独简宁的岗位没有招人。简宁难以置信，再去办公室问先前透露她会给她转编机会的领导，领导表示她也很无奈，招考的程序很复杂，她的上头不肯批准招人她也没有办法。那次考试前，办公室内的所有合同工都在兴致勃勃得看书备考，只有简宁一个人在办公室哭了整整一天。
领导的话并非无道理，招考程序很复杂，像简宁这种没有后台的，想要取得一个转编的机会是十分困难的。
我知道在中国的社会里，有关合同工、劳务派遣的制度是一个极不完善的制度，他们拿着低薪，干着重活，有时候出了问题还要拿临时工来背锅。基本上合同工都没有公积金，因为薪水太低了。我现实中也有不少合同工朋友，有的甚至干了十年、二十年，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他们渐渐接受了这个不公平的待遇，继续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单位里消耗他们的光阴。在我看来，他们完全有能力跳出去找一个更好的平台，他们用社会流传的“公家单位安逸”这种标准来自我安慰，殊不知，他们本质上跟私企员工没多大区别，只是多了一个“公家单位工作”这个“好听”的头衔。
简宁到茶馆陆陆续续讲完了她这三年合同工的故事，从她的语气里，我还是能感觉到简宁不失青春躁动的心，她还是极力想跳出这个桎梏，只是她跟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一样，一旦失去了稳定的环境，就不知自己能否生存。
在倾听完简宁的故事以后，我给了她一些建议:第一，辞职。她在干合同工的三年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用学到的技能去找一家更好的单位，不需要在这种低薪、干不完活的单位里再浪费青春。不要担心找不到工作，不要随大流觉得私企一定是档次低的工作，找到合适的平台最重要。
第二，自信。言语里我多次感受到简宁自卑的心态，她的同事中不乏富二代、官二代，简宁来自郊区，家境平平，相貌平平，又没有后台，她渐渐把自己的不平等遭遇理解为理所当然。其实只要简宁好好打扮一下，自信乐观点，她一定能焕发出光彩，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一个好的对象。
后记:
距简宁最后一次到茶馆“来访者中心”，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已经辞职，她是否扫去了笼罩在她心中三年的阴霾，不需要再来茶馆倾诉。
人生路漫漫，路途中我们会碰到无数个十字路口，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做一个艰难的抉择，选对了是一路鲜花馨香，选错了是满地荆棘丛生，因为风景的迥异，带给我们不一样的心情，从而也影响到我们的人生。
我很期待下次再次见到简宁的时候，能看到一个完美蜕变的简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