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号学术|刘畅:大卫综合症、“灵晕”与“闻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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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 畅 南开大学文学院传播学系教授


所谓“大卫综合症”,是指一种世界顶尖级艺术品所引发的症状,它会使当事人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甚至昏厥、不省人事。

文艺复兴三杰之一、著名雕塑家米开朗琪罗以《圣经》中英雄为原型,创作出著名的塑像《大卫》,自从在佛罗伦萨的乌菲齐博物馆展出之后,常年观者如潮。据载,某日,一个来自英国的40岁中年男子慕名而来观赏《大卫》。进入乌菲齐博物馆之后,他就急匆匆地向《大卫》走去。虽然这英雄形象在画册里、电视上见过无数次,在脑海里亦浮现过无数遍,可是当真正的《大卫》跃入眼帘时,还是让他有种电击的感觉,他完全陶醉在这浓厚的艺术氛围中而无法自拔,开始全身颤抖,继而手心开始冒汗,感到自己正在被一个巨大的审美和时间旋涡所吞噬,最后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 后来,又陆续有来自欧美的参观者相继晕倒在大卫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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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历史早有对于这种“审美晕眩”的记载。精神病学者长久以来一直在争论一种“司汤达综合症”,是指在艺术品密集的空间里,观赏者受强烈美感刺激而引发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甚至产生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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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7年,法国大作家司汤达来到意大利,在佛罗伦萨终日沉醉于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时期的大师杰作。一天,他到圣十字教堂参观米开朗基罗、伽利略和马基雅维利的陵墓,刚走出教堂大门,突然感到头脑纷乱,心脏剧烈颤动,每走一步都像要摔倒。他记录下了自己倒在大卫像前的可怕遭遇:“这生动的一切如此吸引着我的灵魂,把活力从我身体中抽走,我一边走着一边担心会倒下去。”医生诊断,这是由于频繁欣赏艺术珍品使心理过于激动所至,这种因强烈的美感而引发的罕见病症从此被称为“司汤达综合症”。直到今天,佛罗伦萨的医生仍会不时碰到此类患者,病情严重的甚至要住几天医院。他们多半是狂爱艺术且极具鉴赏力的游客,野心勃勃,要在几天之内扫遍这座文艺复兴中心城市的艺术宝藏,结果却在接踵而来的视觉冲击中不堪重负。据悉,意大利人对此却有百分之百的免疫力,对他们来说,文艺复兴的辉煌,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从幼年到迟暮,他们的生活里一直流动着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那个天才时代的空气。美国小说家亨利·詹姆斯和《追忆似水年华》的作者、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也曾写下过在佛罗伦萨“犯晕”的经历。由于《司汤达综合症》又是一部电影的名字,属于恐怖,悬疑,惊悚一类,于1996年1月26日意大利上映,导演和编剧都是达里欧·阿基多,影片中充满了血腥暴力、色情错乱的场面,而且司汤达也是在雕塑《大卫》之下晕倒的,所以还是称这种审美晕眩为“大卫综合征”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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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英国《每日电讯报》报道,“审美晕眩”不断发生,促使佛罗伦萨当局进行全方位的调查研究。意大利佛罗伦萨圣玛丽亚·诺瓦医院在过去4年中已经接受了100多名出现这种症状的病人,他们都是在欣赏了艺术品之后突然发病的。轻者头晕眼花,重者辨不清方向,意识模糊。而且患者绝大部分都是来自美国和欧洲各地的游客。“大卫综合症”促使佛罗伦萨当局进行全方位的调查研究。为揭开其中奥秘,新圣玛丽亚医院精神病专家格拉齐耶拉·马盖里尼以参观“大卫”的游客为主要对象,研究观摩艺术品给人们带来的心理及“感情冲撞”。经过一年的努力,终于真相大白:原来《大卫》等顶尖艺术品具有令人眩晕的魔力,如果自身有着深厚艺术底蕴的游人过度接受艺术之美,因而才会引发“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甚至昏倒”的症状出现。

但是,究竟为什么“顶尖级艺术品会引发审美晕眩 ”,上述答案显然还不能令人满意,还有探索的空间,因为它只说了“它是这样”(观者自身有着深厚艺术底蕴,并过度接受艺术之美),而没有解释“它为什么是这样”。在此,不妨引入法兰克福学派边缘性人物瓦尔特·本雅明的“灵晕”学说,或有助于理解。本雅明在他的《技术复制时代的艺术品》(1936)中,仔细区分了两种艺术:传统艺术和现代艺术。前者具有膜拜价值,后者具有展示价值;前者具有唯一性,后者具有复制性。机器介入艺术领域,使得大批地机械复制艺术品成为可能,这固然打破了艺术的神秘光环,造成了艺术品的极大普及,“旧时王谢堂前燕”,也可“飞入寻常百姓家”,但同时也损伤了艺术品的核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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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雅明认为,艺术品的核心价值,在于其原作的“此时此刻性”,即“原真性”。所谓“此时此刻性”,是指它独一无二的诞生之所,即历史环境的制约,这包括:它产生的独特环境,它独特的物质结构,以及围绕着它断变化的占有关系。而“机械复制必然要损害作品的原真性。技术复制过程中所损害的东西被称之为‘灵晕‘(Aura)。在艺术品的可复制时代,普及的是艺术品的数量,枯萎的是艺术品的‘灵晕’。”那末,究竟什么是“灵晕”呢?本雅明的定义是这样的:

“‘灵晕’是作为艺术品独一无二的品格。它有几个要素:1)独一无二。2)原创、原真性。3)此时此刻。4)独一无二与传统的关联,如维纳斯像与其所处的传统。”

用英国学者约翰•伯格的话来说,就是:“每一幅画的独特所在曾经是它所处的场所的独特所在的一部分。某些时候画是可以移动的。但是,它绝不可能同时在两个地方被人观看。”可是,本雅明指出:“(在机械复制时代)技术复制必然要损害作品的原真性。技术复制过程中所损害的东西被称之为‘灵晕’(Aura)。在艺术品的可以大批量复制的时代,普及的是艺术品的数量,而枯萎的则是艺术品的‘灵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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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入“灵晕”说来分析“大卫综合症”的意义在于,《大卫》无疑属于本雅明所说的“传统艺术”,而传统艺术的最大审美意义就是膜拜价值。所谓“膜拜”一定要有“场所”,而这场所也像任何顶尖级的艺术品一样,具有“独一无二性”,对《大卫》而言,这“场所”就是意大利佛罗伦萨市的乌菲齐博物馆。像那个英国男子一样,人们尽管可以平时在其他各种媒介上看到《大卫》的机械复制品,但它们所缺少的恰恰是“灵晕”,本雅明认为,在观赏顶尖级艺术复制品时,“膜拜价值”会减弱,所谓“随着绘画的膜拜价值的世俗化,对其独一无二之性质的想像也愈加模糊。通过观赏者的想像,在膜拜画中居主导地位的显现的独一无二性遭到排斥”。简言之,“灵晕”的价值在于“原真”和“独一无二”性,在于膜拜,而要膜拜,只能身临那“独一无二”场所中的“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于是有了上述“审美晕眩”的一幕。膜拜,是一种神圣的接近,最大限度的“亲临”。

但是,在本雅明看来,真正具备“灵晕”的作品又恰恰在于,从审美造诣和境界上,它又是“永远难以接近”的。本雅明指出:“将‘灵晕’定义为‘一定距离之独一无二的显现,不管它有多近’,无非以时空感知范畴来表达艺术品的膜拜价值而已。远是近的对立,本质上的远是不可接近的。”也就是说,从物理空间上,观赏者可以“接近”《大卫》,但从心理灵魂上,却难以接近它的“灵晕”,这恰如本雅明所说的“实际上,不可接近性乃是膜拜画的主要特征。根据膜拜画的本质,它总是‘处于一定距离以外,不管它有多近’。人们可以从其物理性上接近它,却无法打断那个‘远’——这是它在显现之外的固有之物”。到这里,问题似乎更加清楚了,原来引发“审美晕眩”的是“灵晕效应”或“膜拜效应”。在这种效应中,当事者通常来自同一文化背景,对同类艺术品向往已久。在现场,物理意义上的“近”与审美意义上的“远”如影随形,在观赏者心中构成了一种张力和矛盾,一旦这种张力和矛盾达到一定限度,就会引发心理焦虑和不适。这也很符合新圣玛丽亚医院精神科主任医师保罗·罗西·普罗迪的介绍:“此类病人通常都来自欧洲或者美国,来到佛罗伦萨后被一种文化撞击所击倒。”普罗迪回顾道,有一类病人是“在一下子观看这么多文化和艺术作品后幻生出一种他们难以适应的痛苦和不安”,因而医院不得不对他们进行抗压治疗。据医院统计,患有“大卫综合症”的多是欧美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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