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富人很多，穷人也很多。
我乘坐极限地铁穿越一整个城市，从南向北也不过半个小时。白色清冷的车身泛着凛冽的寒光，越接近市中心越觉得浑身冰冷，是一种城市恒温器也温暖不了的，从内而外的寒冷。
跟我居住的南部相比，无疑是黑与白，贫穷和富裕，落后与先进最明显的差别。 我的工作是在一家市中心的一度咖啡馆，每天演奏八个小时的钢琴。对于这份来之不易的寒假工作，我非常开心，这意味着我能在开学前挣到接下来一年的生活费。
这是一家以复古为主题的咖啡馆，透着中世纪的风格，之前坐在这架白色三脚架钢琴前的是一位仿真机器人。
咖啡馆的墙上有他演奏时的照片，帅气挺拔。能看出来他十分受欢迎，有许多女士与他合照。即使是在这个各种仿真生物能自由行走在大街上的时代来说，这无疑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只是身体和动作的逼真，他的脸上带着一股忧郁的动人神情，是一种你不愿在任何人脸上看见的，让你内心隐隐作痛的表情。 这种表情不应该在机器人身上，如今就连人类也很难有这么动人的表情了，更多的是决断的冷漠和高效率的动作。
我坐在安静的角落，演奏着肖邦，钢琴上方有可以自动翻阅的乐谱，咖啡馆很安静，即使极少有空位。
这种安静使我心安，还好不会有人上来搭话，与这里的人交谈会让我感觉慌张和压抑。 一直到夜深，窗外下着小雪，在半空中就融化成雨，淅淅沥沥的落在地上，落在窗边。
到了下班时间，咖啡厅里的人已经很少了，我长长吁了一口气，准备合上琴盖回家。
“这次请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小女孩。”
我吓了一跳，“是谁？”
“是我，这年头还有东西不会说话吗？”
声音是从面前的白色钢琴里发出来的。
“你知道之前在这里演奏的那位机器人去哪里了吗？”白色钢琴继续问。
我摇摇头，“不知道，是学校的老师介绍我来的。”
“这样啊，那你能帮我问问吗？这对我很重要。”
“要去问谁呢？”
“那个叫做麦小姐的经理，她肯定知道，当初就是她花大价钱把约翰买回来的，你知道像约翰那种机器人可得花不少钱。今天麦经理不值班，应该已经下班了，你明天再帮我问吧。”
我脑海里浮现麦经理的样子，是一位挽着利落的丸子头的女士，穿着裁剪得体的职业装。
“好吧。”
“太好了，谢谢你，女士，你能帮我这个忙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雪莉。”
“谢谢你。雪莉，天已经很晚了，赶紧回家吧，在吧台有伞，外面下雨了。”
“谢谢你，我们那里的人从来不打伞。你叫什么名字呢，钢琴先生？”
“我很高兴，除了约翰你是第二位问我名字的人，其他人基本上都忘记了我还会说话。我叫小风，这是我给自己取得名字，我希望像风一样自由，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好了，小风，我要回家了，明天见。”
“明天见。”
第二天刚开始上班，小风便迫不及待的问我，“雪莉，你见到麦经理了吗？她怎么说？”
“我还没看见她呢。”
“哦，那麻烦你看见她的时候一定要帮我问问约翰的消息，这对我更重要。”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我才看见麦女士，是一位充满魅力却难以靠近的成功人士，跟北方的大多数人一样。
“您好，麦经理。”
“你好，雪莉，有什么事吗？”
“有人问我之前在这里演奏钢琴的机器人，约翰，去哪里了？”
“约翰？哦，他的机身发生了故障，已经返厂修理了。”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麦经理看了我一眼，“放心吧雪莉，你能工作到假期结束的，我们签过合约的。”
“不是的，麦经理，是有人拜托我问的，这对他很重要。”
麦经理打量了我一会儿，“不知道呢，修理好了厂家会打电话的。不过这次的问题比较严重，约翰太完美了，修理起来更加困难，你知道之前的客人很少有知道他是机器人的。”
麦经理想了想又说:“据说约翰有了不该属于机器人的感情，这对于人工智能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一定会把他销毁的，不过不用担心，他们会补发一个一模一样的机器人过来的。”
“好的，谢谢麦经理。”
我心里很难过，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小风，约翰可能不会回来了。如果拥有了人的情感就要被毁灭的话，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呢，我讨厌这项法律。
“怎么样了，雪莉”，小风迫不及待的问我。 “约翰还在修理中，这个假期可能要我陪你一起度过了”，我挤出一点笑容。
“没关系的，虽然我很想念约翰，可是我也很喜欢你，雪莉，你跟北方这些人不一样。你很善良和热心。”
“谢谢，你想听什么曲子吗？”
“哦，谢谢，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会让我想起约翰的。”
我尽力不留有一丝空闲的时间，害怕跟小风谈起约翰。仅仅从咖啡厅墙上的照片就能感觉到，他一定是一个富有魅力的机器人，所有与他合照的人类都不及他忧郁的光芒。 下班的时候还是被小风叫住了，“你能多陪我一小会儿吗？雪莉，以前约翰总是会多留一会儿陪我说说话。”
“好的” ，我无法拒绝。
“你有很在乎的人吗？雪莉？”
我点点头。
“那你一定要对他们好一些，不要像我一样，我完全是自作自受。” 小风的声音很哀伤。
“不要这样，小风，约翰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这不是你的错。”
“不，你不明白，是我的错。”
小风开始低低啜泣起来，“我总是生气他每晚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待天明，我总是埋怨他。虽然我知道这不怪他，到了固定时间他是不允许留在这里的，可我就是生气，想让他一直陪着我。”
“你一定很在意他。”
“我还总是生气我不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他每天都能在外面行走，我总是冲他发火，他却从来不生气。”
“那他一定也很在意你。”
“我太任性了，约翰每天都是一副忧郁的模样，对谁都是，我想要一个专属于我的，开心的表情，他做不出来我就生气，好几天没理他，可是他的程序就是这样啊。”
小风的声音越来越失控，渐渐变为大声的哭泣，“他那天偷偷藏起来，在咖啡馆没人的时候溜出来，对我做了一个开心的表情，真的很帅气很温馨，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表情。可是，就出事了。他再也无法行动、说话，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无论我怎么喊，怎么吼都没用，也没有人能听见，一直到天亮，咖啡馆里的人进来把他抬走。” “我太后悔了，如果我没有那么多无理的要求，没有那么任性就好了，约翰也许就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我的心也跟着刺痛起来，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大哭的小风，一直到咖啡厅的服务员走来，小风才停止哭泣，而我也被催促着离开。
回到家想了一夜，如果约翰能修好就好了，他们就能开心的在一起了。我一夜翻来覆去始终不能入睡，总觉得要为约翰和小风做点什么。
第二天，我偷偷溜到吧台，翻到修理厂的电话打过去。
“您好，我是一度咖啡厅，请问机器人约翰修理好了吗？”
“约翰昨晚已经被销毁了，我们很快会发送一台新的机器人过去，给您添麻烦了，十分抱歉。”
我的心骤然停了一拍，“为什么要销毁约翰呢？”
“经过安全评估，约翰已经有了人类情感，非常危险，必须尽快销毁，以免造成危害”， 电话的尽头传来冰凉机械的女声。
我的心狠纠成一团，忍不住问，“你也是机器人吗。”
“是的。”
“听到约翰被销毁的消息你会难过吗？”
“我们是以服务人类为目的造出来的，如果拥有人类的情感会造成社会恐慌和难以预测的危险，我并不为约翰的事感到难过，如果我…”
我匆忙挂掉电话，不想再听下去。
雪依然从半空开始融化，化成雨滴滴答答的落在窗沿上，我望着不远处的钢琴小风，始终没有勇气挪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