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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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二封信，仍未打算寄出。

投递第一封信的那个夏夜，我抱着信封徘徊在繁忙的街头，终于没有将它投进墨绿色的邮筒里。背对着光怪陆离的街景，我拆开信，那朵小小的雏菊掉落在地上，它早已枯萎。

深蓝的夜空，微云淡月，星星碎亮，让我想起你的眼睛。小兽般的漆黑湿润的眼睛。我站在黑暗的阳台上，透过对面的房间，是路上的街灯光。橘黄色的，没有你眼睛的颜色好看。

我好像穿过回忆在看着你。

如果不是翻到以前的日记，好多回忆都忘却了。时针飞速旋转，流年暗度，白驹过隙，而这么些年来，你没有看见过我，我没有忘记过你。

个子高高的男孩子，笑容邪气的男孩子，偏爱蓝色的男孩子，剪短短的寸头依然好看的男孩子。我将你从眼里印进心底，可是你看不见我。

轻柔天真的十七岁，连痛苦都绑着蝴蝶结。少女最隐秘的心事，不过是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

当时的我变得脆弱，看动漫的时候只要听到那句“吸血鬼猎人D”，一个字母都足以击溃我；

当时的我不明白，这世上有些距离，不是喜欢就可以消弭的。就像从前不懂张爱玲说的，尘埃里怎么会开出花来呢？后来我惟愿这朵花开了，就不要败。

D，我爱过你，以我全部的热望与柔情。

后来我写过很多故事，男女主角最后都没有在一起。不是相识太早，就是相遇恨晚。一点点真实的影子投射进故事中，看故事的人未见心酸，写故事的人已然肠断。

D，我只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但是时候结束了。

我们都长大了，我们知道人生里还有很多用爱无法抵消的事。爱情或许重要，但不是唯一。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比自己深爱的人深深爱着别人更残忍，这就是生活。

生命中有些人的出现，不是为了永远和你在一起，是为了让你看清自己。看清自己的软弱和恐惧，失望和逃避，然后直面它，穿越它。

我想，这就是成长的意义。

现在我们这里的天气很炎热，我每天都在微凉的晚上去户外运动一会儿。我身披星辰，头戴月亮，一个人在空旷的马路上骑自行车，淡淡地想起一些往事。两旁的风景匆匆消逝，仿佛急景凋年。

夜晚的街道和白天的感觉完全不同，就像《寂静岭》里的第二层空间，是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超现实的时刻。我非常迷恋这种感觉，经常走着走着就唱起歌来。我终于变得不哭了。

现在的我，经历过生离，也经历过死别，懂得了用流过的眼泪让自己变得更坚强；懂得在难过的时候一遍一遍对自己说，我很好；懂得了怎么样独自支撑渡过难熬的时刻。

有时抬头仰望星空，会下意识地想到被剔除出太阳系九大行星行列的冥王星Pluto。美国富商Lowell为了寻找它，在荒凉的沙漠中兴建了一座天文台。他甚至计算出了行星的位置，可是直到他逝世，也没有见到冥王星。因为冥王星比人们料想的要暗弱得多。

我想象冥王星在寒冷的太空中行走的样子，一如我们在人生的荆棘路上踽踽独行的姿势，宇宙中的万物都是一样的寂寞吧！可是多寂寞的人，才会将整颗心都寄托于孤寒的星辰呢？

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女作家在她的书里问过一个相似的问题：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么凄凉的夜？

少女时代以为人生苦短，儿女情长，生命的流星为了成为一束光的刹那而燃尽自己，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

现在明白了，活着就是活着，一生怎么样都是过去的，但仍然有很多别的事值得去做、值得为它拼尽全力去奋斗。帮助别人、成为出色的人、打磨出自己的光芒，这些才是生命的意义。

我想我终究还是治愈了自己的激情，哪怕比旁人要慢一些，却也不是无药可救；告别你用了这么多年，也终究还是写完了这封用来告别的信。但我不会说再见，毕竟我需要用尽力气，才能忘记你。

曾经如此。此后不再。

爱来过，然后走了。留下我们的从前，和各自的未来。

我不后悔。就像犀牛遇见过草原，水鸟遇见过湖泊，麋鹿遇见过森林，而我遇见过你，深深爱过你，就不再计较结局。

那年过境的台风，那场漫天的大雪，你穿着一件天蓝色卫衣，摘下白色的棒球帽，抬头从楼梯间缝隙望向我，眼睛里有笑意。

我以为那就是永恒了。

                                                                      J

                                               

                                                2017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