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就这样走过来了。”
“没有阻碍?”
“阻碍?为什么会有阻碍?”一个消瘦的男人,顶着光溜溜的脑袋,瞪大着着眼,疑惑地望着眼前身着白衣的男人。
“哦?”白衣男人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四周密闭的空间,坚实的水泥墙体密不透风地合拢成了一个严实的立方体,除了他们坐着的椅子,只剩下天花板上明亮的灯,将四周照射地惨白。
“你是说,你就这样凭空走了过来?”白衣男人挑了挑眉毛,“穿过了这些厚墙?”
“厚墙?”瘦男人忽地站起身,用手敲了敲墙,发出“笃笃”的声音。“生国,我们认识了有多久了?”
白衣男子哑然一笑,将身子向后一仰,悠然地把双腿翘在了桌上。他知道,又是一场漫长的永远也扯不清的对话,要开始了。“不短了,从我来这里算,已经有3年了吧。”
“哦,3年了。”瘦男子侧过身,右手轻抚着墙面,开始沿着墙角缓慢地踱起步来。“生国,你告诉我,从接触我开始,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唔……怎么说呢……”白衣男子沉吟到,“我觉得……其实你是一个充满了思想的,诚实并且理性的人。”
“哦?”瘦男子脚步一顿,颇有兴致地望着白衣男子,“理性的人?”说着他微微一弯腰,向白衣男子做了一个鞠躬的动作,细长白皙而又优雅的双手,在身前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重新又落回到了先前抚摸着的墙上,“谢谢你的评价。”
接着,他也不等白衣男子说话,自顾自边走边说道,“作为一个诚实的人,生国,我想告诉你,其实你已经死了。”
“死了?”白衣男子笑道,“那我又是如何同你对话的呢?”他戏谑地伸出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哎吆,你看,我还是可以感觉到疼痛,所以我还活着。”
“呵呵,”瘦男子摇了摇头,双眼充满哀伤地望着白衣男人,“我说的死了,并不是你们常规意义上的,失去了生命体征。我说的,是你已经失去了进一步升级与进化的机会。而这,在我看来,无异于已经死了。”
“这又从何说起。”
悲悯的语调伴随着瘦男子声带的震颤,开始在不大的空间里响起。和着胸腔的共鸣,整个房间,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振地人不舒服。“因为你活在了这个世界的桎梏里,那你就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作为世界的一部分,你永远不可能跳出你所在的世界,就好像写在纸上的字,不能跳脱出他所在的纸张一样。”
瘦男子望了一眼白衣男人,后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而正是因为这桎梏,所以你才会问我刚才那个傻问题。”说着,瘦男子又伸手敲了敲墙,“我从来就没有穿墙过来,这些墙,本就不存在。”
“哈哈……”白衣男子不禁大笑起来,他坐正身子,双手抱拳将自己的脑袋撑在桌上,“你是说,这些墙不存在?”
“哈哈哈……”瘦男子也跟着笑,光秃秃的脑袋,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光亮,“是的,生国,这些墙不存在。”
“证明给我看。”白衣男子止住笑声,望向瘦男子。
“生国,你知道量子力学中‘波粒二象性’的概念吗?”瘦男子缓缓踱步回来,兀地来开凳子,和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任何物质,在一定的环境下,都能表现出波与粒的两种性质。你说的是这个吗?”
“不错,”瘦男子点点头,“用你所知道的知识来解释,这个世界是由物质构成的。”说着,他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在白衣男子面前晃了晃,“眼前的这支笔,是粒子的表现形态。”他将笔扔在了地上,“当我将笔扔在地上,他从我的手中消失,出现在了地上,那是因为粒子的出现行为,是固定的。当我将它抛出去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它不可能既出现在我手里,又出现在地上。”
白衣男子点点头,瘦男子指了指房间的对角,说道,“可是,刚才我在那说话,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除了轻重之别以外,声音既出现在了我的嘴里,也出现在了你的耳旁,它们的发生,是同步的。这是波的行为方式。”
“可是这与墙壁是否存在有什么关系?”
“生国,还记得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的吗?”瘦男子并不回答白衣男子提出的问题,反而莫名其妙地抛出一个问题。
“什么?”
“生国,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瘦男子压低声音,直直地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我是如何做到用一颗子弹杀了42个人的呢?”
白衣男子不动声色地缓缓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按下了录音机的收录键,“这也一直是个困扰我的问题。”
“其实很简单。”瘦男子笑着抬起头来,一双细长的双眼,在灯光下幽幽地泛着黑光。“如若当粒子的行为模式和波的行为模式互换,或者两者能够相互转化,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互换?”
“不错,”瘦男子点点头,“你去靶场打靶,因为子弹是呈粒子性的形态出现在你的面前的,所以,不论你是一个多么好的射手,你每发射一枪,能留在靶子上的最好成绩,不过是正中靶心的十环。可是……”他的嘴角一撇,“若是子弹能以波的形式呈现呢?”
“波的形式?”白衣男子喃喃到,猛地他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猛地抬起头来,彷佛不可置信般,“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瘦男子抬起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所以我说,你总是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所禁锢,你不能走到生命更高的层次。”他缓缓地站起身,踱步到方才到角落,回望坐在桌子边的白衣男子,“生国,我记得你有一只可爱的金毛犬,叫‘大山’是吗?”
“什……什么?”
“昨天你回家,看见飞奔向你的‘大山’时,它是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狗;今天你回家,看见飞奔向你的‘大山’,它仍旧是一只可爱的小狗。于是,你就开始自行脑补,‘哦,即使我没有看见‘大山’的时候,它还是一只可爱的小狗,只不过可能因为没有我的陪伴,它很孤独寂寞罢了。”说着,瘦男子竟“嘿嘿”笑了起来,“可是事实上,是这样吗?你没有看见它的时候,它还是它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大山’它……”
瘦男子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所以,每一次你出现在整个所谓房间的时候,我总是顶着这光头,和你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可是,当你没有看见我的时候,你怎么能确定,我是存在的呢?同样,这些墙,又真的在吗?”
“可是……”
“好了,今天就说这么多了。”说着,瘦男子又轻轻坐回到那张凳子上,不再言语。
“存在吗?不存在吗?”白衣男子缓缓闭上眼睛,轻轻揉捏着自己的鼻梁。在这一瞬,周遭的一切变得虚无和模糊起来,如同一团混沌的风暴,以白衣男子为中心,无规则地撞击与旋转着。可就在他睁开双眼的刹那,一切就如同方才他闭眼时的状态,雪亮的灯光下,依旧孤坐着那一言不发的瘦男子。
他默默地整理完摊开在桌上的文件,轻轻按了按手边的红色按钮。“呼”地一声,身后的大门缓缓打开,就在他转身的一刻,他彷佛听见了耳边响起嗡嗡的声音,如同山岳洪流。一回首,却又只剩下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将一切映地惨白。
“这一切真的存在吗?”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
“你说呢?”中年男人瞥了眼监视器中那原先在自言自语的白衣男子,起身走向咖啡机,“一切不可被论证的,不具备被讨论的价值。”
“也许是吧。”女子一同站起身,随手关掉监视器,向男子走起。可在她转身的一刹那,耳边彷佛响起了那如同山岳洪流一般的声响,她猛地回头,却只有操作台上那些仪器忽明忽亮地闪光。
“我什么时候竟变得和那疯子一样了。”女子自嘲地摇了摇头,向外走去。
“这墙,本就不存在。”虚无中,一个充满怜悯的声音,似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