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峡日记选之二(图文)

(文章及图片均属个人版权及隐私,未经允许均不得使用,违者必纠) 


青铜峡日记选之二


              王宏奎  著


              柳荫情思


青铜峡日记选之二(图文)_第1张图片
团部一瞥。费永祥  摄


        院子里的空气真是好极了!我出了屋子,抬眼看看天,张开两臂伸了个懒腰,一眼却被前面一幅奇特地景象吸引了视线……

在院子的四周,甬道的两旁,有一棵棵奇特的柳树。这柳树可很别致,她的枝干很粗,有七、八年了,而她的身体却不高,可以说是个矮胖子,顶部不是杆的主杆,却是一丛丛细细的、嫩绿的小青枝,那青色的小枝杆,绿里发黄的树叶子,一根接一根,好象要把树皮也挤破了。记得有一次,我曾同一个朋友开玩笑说,打起仗来要躲在树丛里,出奇不意地打击敌人哩!

可是,谁能想到,眼前这一棵棵矮个子树,眼前这顶部尽是细枝嫩叶的树,在几个月前,曾是根深叶茂,枝杆攀天的大树呢!

是的,半年前,这些柳树和其他的兄弟树一样,都是健壮的,它有雄厚的躯体,也有发达的四肢——有的枝杆碗口粗,小的也能比大人的脚勃子。有天上午,我突然发现一队队战士开进了我们的院子,不一会竟一个个上了树,有的用斧子,有的用锯——他们在砍树的头和四枝呢!

“难道你们疯了不成?!”我抓住一个班长模样的战士,厉声问道。

“喂,小王,这是上级的命令。”我们的管理排长说话了,我才放下了那战士的手,可心里仍有个大大的问号。

“排长,他们这样砍伐,不是要把树木都断送了吗?”

“不会的,待会儿你就明白了。”排长笑着说。

我——还是不明白,可也再没有问什么,只是心里闷闷不乐。

下午,我去上班,走在路上,眼睛却盯上了路边的新生事物。原来道旁边栽了一棵棵的无叶树,仔细一看,正是上午从那些大树上砍下来的。我似乎明白了一些,……可是,柳树还能活吗?它的头颅和四肢都没了……

“能活,不但能活,而且活得还会很旺哩。”旁边的一个朋友解释道。可我似信非信。

一月过去了,那老茧一样的厚树皮裂开了口子,露出了白绿白绿豆芽一般的小苗……

又是一月过去了,小苗越生越多,树的顶部全都生满了,而且一天天变绿……

时间一天天过去,柳树被砍光了树枝的顶部,又生出了一丛丛嫩绿的小枝芽,而且一天天长大,呈现出蓬勃的生机,就如今天看到的一样……

回顾着柳树的变化,我不禁从心里感叹,它的生命力可真强啊!砍掉了头,断去了肢,居然又能长出新的旺盛枝叶来,这该是多么刚强的精神,该具备多么顽强的毅力!真是“刑天舞干戚,猛志固长在。”柳树的生命力可谓强矣!

由柳树的这种精神,我想起了人生,想到了我自己。做人,不也需要这种精神么?

                                                        1980.7.3青铜峡


探家归来时    (战士的爱)


        小李在连队,朝思暮想的是未婚妻文丽。她多么想念他呀,在几封信里,那话儿说的多么好啊!可是,才当兵一年多,没时间探亲,这可难坏了小李。恰好,上士小蔡母亲病故,要回去探望,小李便暗暗嘱咐他一定要捎待看看那一位,并特意跑到十里外的县城,买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做为礼物。

过了半个月,小蔡回来了。人家刚到连队,连个脚都没歇,小李就闻声急急忙忙的赶来了,火辣辣地问:“哎,看到了吧,咋样?”小蔡故意问:“看啥哩?还问咋样?”

小李夹一夹眼:“嗨,就是咱那人儿么!”

“可以!”小蔡不假思索地说。

小李笑一笑说:“别开玩笑了,有啥变化?”

“嘿,变化可大咧!”小蔡兴致勃勃地讲道:“那一天我赶了个大早上街去,迎面一个人,你瞧那身打扮,多神气:烫发头,高跟鞋,喇叭裤,踏着马路慢慢地走。走近一看,吓我一跳。你猜我碰上谁啦?”

“碰上谁啦?”小李紧张地问。

“就碰上你那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儿了!”

听到这,小李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结结巴巴地问:“真的是…这样子?”

“谁还骗你!”小蔡一歪头,认真地说。

“你她妈地真够败兴啊!”小李呼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嚷道:“老子才走几天,你就变成这样子!”一边说,一边往出窜。

小蔡忙问道:“干啥去?”

“写信!要这号人迟早是个祸根,干脆趁早吹了算了!”小李把眼睛瞪得圆圆的,斩钉截铁地说。

谁料,同乡却哈哈大笑起来。“哎呀,你真是三岁的碎娃,经不住一吓呀!实话告诉你,人家可是个正经人,先进分子哩。不信,你瞧!”说着随手拿出一张相片。

小李忙去抢,小蔡往后一躲,说:“看你那熊样子!给!”

小李接过相片,不由脸上乐开了花,红得好象鸡冠花。相片上,只见一个细眉大眼的姑娘,穿着一件小花花衬衫,脸上露出快活的神气,微微笑着,两个小酒窝真惹人喜爱。小李的心里就象流出了蜜,只觉甜滋滋的,“咦,怎么还捌一朵花?”

“那是人家在县上开先进生产者代表大会,一位记者给拍的光荣像,怎么能没有花?”

小李笑的更甜了,他的脸笑成了一朵喇叭花。

                                              1980.7.10青铜峡



乡  婚

(小说草稿)

        “小李子,我们可就等着吃你的喜糖啦,啊?”站台上的季科长满面春风地喊着,并挥一挥手。

“回头见!”李虹——被称为小李子的——年轻的侦察参谋,站在已徐徐启动的车厢门口,笑吟吟地喊,同时也挥着手。

“呜——哐铛!哐铛!”火车吐一口白色地烟气,撇下站台,向西驰去。

李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抬眼望望四周,人们都在谈笑着,有的摇晃着脑袋,好象打瞌睡。他又扭转头,把眼光射向车窗外。那是一片绿色的平原,远处有隐约可见的高大山峰。麦子已经白黄,稻田里却是深绿色的,有一星半点的红花儿,白花儿,黄花儿,在阳光下闪耀着,那是锄草的妇女。公路上的汽车,挺拔的白杨,急匆的行人——这一切都急速地飞奔而来,又急速地飞驰而去。不久,他眼前一黑,睡着了。

青铜峡日记选之二(图文)_第2张图片
军民渔水情。费永祥  摄


他回到自己家乡的时候,太阳已将下山,那光是他从小就喜爱的,绯红绯红,多象姑娘那羞涩的圆脸。那山,也好像格外青似的,多象小伙子的英武。他望了一望,停了停,又抬起脚走。一步步挨近家门,一步步的思想也活跃起来。一想到这次回来的使命,他就心跳的慌,脸烧的慌!他是回家结婚来的。要不是母亲一连三封电报地叫,他才不肯回来哩!在他的眼里,二十七岁,算啥哩?再过几年办不也一样?唉,都是娘,封建脑筋,早抱孙子早得福吗!不过也没法儿,谁叫咱是个老大哩!

一边想,一边走,脚下也似生了风,不觉已到了家跟前。他停下脚步,仔细地打量起来。院墙没有变,还是那么古老,只是门框,门扇都已换成了新的。掠过墙头,见一栋面北靠南而立的房子,还有几份新意。那是前年探家时盖的,他记得。他推门而入。

院子里干净、清静,朴素,整洁,他脸上掠过一丝儿笑意。娘正端着一只簸箕走出来,一抬头,看见他,一怔,欢喜地话儿出了口:

“虹儿回来啦?快屋里坐!快屋里坐!”一边说,一边过来接皮包。“我自己拿!”他说。但终竟给娘抢了去。接着,大弟、二弟、小妹三个一齐嚷着跑了出来。大弟,中学生,跑到面前,站着,望着他,只是笑。二弟、小妹一下子冲上来,抱腿,拉衣服,他抱起了小妹,小弟的手已伸进兜里,探头探脑看了看,话可嘣响了:“哥,你给我买的小喇叭哩?”“有有有!在皮包里!”随手掏了糖果,各人都给了。一边逗小妹,一边也就进了屋。

“爸哩?”他进屋就问。

“上地去了,快回来啦!”娘说。

于是就坐下了,吃糖果,喝茶,谈天。天也渐渐地黑了。

“你那事…。”娘望了望他,欲言又止,这时进来一个人,是父亲。一眼看见他,忙说:“路上可好?”随即训斥道:“兵儿,你哥刚回来,就座到腿上了?下来!”兵儿却望望他,望望哥,摇一摇头,没动。

“爸,为啥催得焦急?连发三封电报!事都办齐备了?”儿子还有点不满,发问道。

“齐了,齐备了。”父亲说。

“看了甚么日子?”

“还没……不急……不急。”父亲颠三倒四的话,使他的不满意更增了几分。急着催,急着回来,却又说不急,这是……,但又一想,也罢,明天先往左邻右舍拜访拜访。父亲就是那脾性。四十天假,真个有啥急?结婚那事,其实并不难,东西齐备了,一吃,一喝,几天就把事过了。真不用急。这时又想起了琴,他的对象。她可好?他确实想她了……他放下二弟,对爸说:“我今天坐了车,太累了,想早点休息,明儿再说吧!”

“是,是,”爸向后面站着的喊:“军军,还愣着干甚?快给你哥搬铺盖去!”回头又说:“你还是一个人睡在西屋里好。”见儿子点了头,就低着头不言语了。儿子下了炕,正要往出走,母亲在身后问:“不喝点汤啦?”“不啦,娘,你们也该早点歇息了。”

出了门,在院子里站了会,抬头看看天,黑漆漆的,有几颗明星。想了一想,就进了屋。

他躺在自家炕上,身上盖着花被,自己笑了,私下里想:再过几天,这就成我的新房了。刚闭了眼,却听见脚地有响声,忙拉了电灯看,原是二弟不知啥时进来了。问:“你来做啥?咋还不去睡?”随手拉过他来,用脸贴着那小手。

“哥,你回来就好了。”

“咋啦?”

“你还不知道,人家都说琴姐哩!”

“说琴姐咋?”

“说…说…。”二弟吞吐着,头却老是低着,看着炕沿,眼睛一眨巴一眨巴。

“说她人好吧,是不是!”他想像似地笑着问。

“嗯,嗯。”二弟答应着,一扭身却出了门。

他不去多想。他相信她。他知道她漂亮,美丽,而又精明能干,在全队的同龄姑娘中,他对她真是一片热情,甚至于佩服呢!他曾美美地想:自己娶了他,就把全权交给她,一切由她分派,自己一心工作。当然,大丈夫让爱人当家,别人会笑话的。不过,笑归笑,他们哪里知道内情呢?他常常这样想,这样自个儿提问,又自个儿否定,最后,只在心里默念上几句对心上人的赞语……,当然,今晚也不例外。他熄了灯,双眼盯着房梁,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急着办喜事,怎么这阵儿仰棚还没糊上?继儿又自己开导了自己:那还不是随便个动作?等喜期快到了,请一个匠人,最多一天,快点一响就干好了,愁啥?自己又笑起来。不一会,眼前黑了,酐声响了,犹如雷声一般。


……河水清澈见底,淙淙地声响格外动听。岸边,开着无数朵红色的山菊花,白色的牵牛花,一片,又一片。他立在河边,贪婪地吮吸着这秋天傍晚时分的清新空气。家家烟囱冒烟,青色地幕帐慢慢合起来。有一声亲切地呼喊,他回头一看,在那晚霞之中,她的对象,琴,一步一步婀娜地走来了,那眼睛,那水汪汪的大眼睛,象大海,象兰天,有多深厚的情意?他看不透。他迎了上去,眼睛里燃着火,近了,她说:“你好,”便低下了头,脸红得就好像早上的彩云。他叫一声:“琴!”就扑过去要抱,手却扑了空……一睁眼,才知道是场梦,不明不白地笑了。

                              1980.7.14青铜峡



                  杨俊发

      人们都爱金子,因为金子闪闪发光,金子是极珍贵的东西。“一笑千金”、“一诺千金”,这些成语,尽管意义有所不同,但总是说明一个意思。有什么东西能跟金子相比呢?金子实在是个好东西啊。

青铜峡日记选之二(图文)_第3张图片
团宣传股的同志给基层通讯员上辅导课。费永祥  摄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金子都能为人所识。有的金子,它放在那儿,光泽耀眼,自然招人喜爱;有的金子,却被埋在地底,混在瓦块、沙子之中,一时叫人难以识辩。只有当垃圾清除,人们才会看见它耀眼的光芒,发出惊叹:“啊,它原来是块金子。我怎么就没看得出来呢!”

杨俊发就是后一种金子式的人物。各种议论,各种非难,还有那些数不精的白眼,看不清的小鞋,都合在一起,好象一层厚厚的晨雾,罩住早晨的阳光一样,使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也许有人已得出了结论:这不是块好料,出窑的砖,定型了。但是,事实是否如此呢?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金子放到哪里都永远是金子。他虽然没有光泽,并不说明他是瓦砾呀,而是他的光被瓦块们包围着,被泥污包裹着,难以放出。但心里仍有信念:是金子,总有重见日光的那一天!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一块真金,埋在土里了,人们没有看到他的光芒,自然也不觉光之可贵。可一旦土尘尽去金子重现,那白色地光芒一定会刺得人睁不开眼,大家才会说:金子原来这样宝贵。同样,当杨俊发取得了成绩时,人们无不叹服,就连过去对他嗤之以鼻的人,也一个个睁圆了眼,好象见了久已相别的远客一样说道:“他竟如此能干可爱!”

然而,议论是议论,金子终归是金子。议论无论如何深刻,如何一针见血,如何词藻华丽,也不能使瓦块变成金子,更不会使金子变成瓦块。

青铜峡日记选之二(图文)_第4张图片
由左至右:前排:蔡晖,刘先锋,王宏奎。后排:陈xX,张兴山,杨俊发,杜征?

由金子想到人才。人才们,也不如金子那样难于发现吗?金子本应闪光,而社会却偏偏造就了众多的泥沙和瓦砾跟他作对。人才,本应在社会活动中发挥其作用,而人类,却偏有另一种专压‘人才’的“人才”,他们是泥沙,也是瓦块。人才是不应屈服于他们的。在压迫当头之时,积极地学习,创造好条件,聚万年之光于胸内,长千年才干在身躯。一旦泥尘破灭,人才一定会如金子那样闪闪发光的。世人皆畏!

赞美你,金子!

祝贺你,人才!

                                                        1980.8.3青铜峡



                        耿相留

        中午,我这个“土记者”约见了三连的优秀义务兵标兵耿相留同志。他是个江苏籍战士,金坛县人。高个子,宽肩膀,脸上肌肉丰满,浓密的眉毛下边,有一双不太大,但却明亮的眼睛。说话的时候,嘴唇动得很慢。当然啦,这不是由于他的嘴唇厚。不论谁,看见他,心里便会说:真是个憨厚、稳重又极朴实的小伙子呀。

确实,当我拉着他的手,冒着火球一样的日头,走过新铺设的水泥路,坐在渠边树荫下进行了一番交谈后,更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而且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

“他真是个朴实的人!”

我知道他在动手写小说,便从这里开了头。他一听这话,脸上很快泛起了红色,低下了头,两只手在胸前交叉着,慢慢地说:

“写啥…胡画哩…真是….”

我见他这样窘迫,就改变了方式。同他一起聊天,并了解他帮助一个叫魏建立的后进战士进步的事,慢慢地,我们之间的疆界打开了,了解完那件事,我们的话题又到了写作上面。他昂着头,脸上充满快活的神气来,讲话却令人吃惊地滔滔不绝了:

“其实,我也不是才学写作。在新兵时就写,只是不成样子。从去年写的就多了。有的是地方题材,有的是部队。有爱情,有工作,有训练。但多数还是连队的事,身边的事。没有时间呀,连队紧张嘛!那也不要紧。冻天,我晚上迟睡一个小时。夏天,夏天就更好办了呀。不是有两个小时的午休吗?我就在饭堂写二个小时,剩下的就睡一会儿。”

“可够辛苦的呀!”我感叹地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写不好。”

我问他:“你都写过几篇什么样的东西?”

“有小说,剧本,小快板,大概五个左右了。”

“发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发呢?”

“写的……”他好像羞愧似地说:“写的不好呗!”

我劝他把写的作品向报社、杂志社寄些去,并满热情地作了义务宣传工作。像争取指导呀,什么的。我讲的时候,他倒是认真听着,耳朵向着我,眼睛斜视。但等我讲话后,他并没点头。

“最近,又有什么新作吗?”我问。

“没有。”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前几天把一本书改成了电影剧本。”

“什么书?”

“《李宗仁归来》。”

“那好啊!”我又问道“今天呢?”

他望望我,说:“正想写一篇小说,只是还没构思成。”没待我向他发问,他用手拣起一个碎石子,在地上写上了几个字。我一看,是“书和她”。便问:

“什么故事?能讲给我听一听吗?”

他笑着摇摇头:“还不成熟……”我便停止发问。

我们都沉默着。四只眼睛,注视着前面的操场。八连那边的石头边边上,也坐了两个战士,不知交谈什么。太阳是那样的明亮,以至于人们连看都怕看它一眼。那大的世界,正在它的普照之中。起风了,头上的树叶儿随风摆动,唰唰作响。那影子落在地上,也是那样轻轻地在柔和的夏风中摆动。

“今年复员吗?”停了一会,他忽然问。

我摇摇头。“你呢?”我问。

“复员呗!”他说,“上面有规定,超期服役的都得走。”

我看他的神情有点异样,又想到他是农村人。想试试他的思想,便问:

“有工作吗?”

“没有!”

“哪咋办?”

“干呗!那儿不都是一样。不过,我一手握锄,一手握笔杆,做一个新式农民!”

我思量着他的话,半响没有言语。为了不影响他的时间,我就起身告辞了,虽然肚子里还装着许多话。

他走了。他迈着坚实、稳重而有力的步子走了。他的头上,是一顶蓝天,睛朗朗的,万里无云;他的脚下,是一条路,一条坎坷但却洒满阳光的路……


                                        1980.8.8青铜峡


        由看电影想到

        下午,听说有电影,我很高兴。问是啥片子,小魏说:“雷锋之歌。”我一听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晚上,看了电影后,我却差点流了泪。为什么呢?一方面是激动,一方面是难过。激动我的是雷锋精神;使我难过的,有人竟发出笑声。有的同志说:“看这片子,感情上挺别扭,思想早就过时了。”我心里想:并不是片子变了,而是我们的思想变了,感情上怎么会不别扭呢?过去,多少还生长着共产主义的思想萌芽,现在呢,连这点萌芽也给夭折了。看到小孩为个人家庭奋斗,大人为自己富起来奔走,而对雷锋精神嗤之一鼻,好像雷锋不应有那样的思想一样。我的难过之处就在这里。如果照这样的思想宣传、贯传下去,我们的社会主义祖国还有几点是红的呢?这不但影响中年人,老年人,青年人,少年儿童也受了影响啊。等他们长大成人再作工作,那就为时过晚了。我真的担心哪!

看过片子,我还有另一个感触,就是:做一个纯洁高尚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啊!一些人之所以不愿听革命的大道理,关键是社会造就了人。社会是每个人都用几只眼睛来看人。虽然,革命道理在现在不吃香了,但它代表了社会发展的方向,总有一天会吃香的。历史,总是要向前进的!

海潮是不会长久的,乌云也难持久,太阳的光辉将永留天地。

                                                1980.8.10青铜峡



一九八O年八月十七日

        头顶是黑沉沉的天空,上面偶尔可以看见几个星星在闪光。田野很静,唯有附近工厂厂房里,传出一阵阵机器的轰鸣。好象是悲哀的调子。

在一栋营房后面,隐约可见两个人站在那儿。从那谈话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们很激动,是在探讨重大发现吧。

“这一年多来的实践,我碰的壁真是难以尽数了。”个子稍高一点的那个说:“我真是看透了:人们就是互相勾结,互相利用,而又互相残害!”

矮个子的吸一口烟卷,红火苗儿一闪,好象吐出了一口烟圈。

“是啊,生活真是太残酷了。以前学校学的,书上看,什么美好呀,革命呀,见鬼去吧,还不都是骗人的东西!”

“我也是。可是过去我劝你要读书,但不要太信书,不要钻到里面去出不来。你可好,把书上的话奉为真经一样。这下子明白了吧!还是有人说的好:书籍是书籍,实际毕竟是实际啊!”

“唉,真是的!我看透了!”个子稍高的把烟一吸,往地上一扔,那红火苗开始挺亮,过后微弱,不多一会儿,便再也看不见了。

“可我的心不死!我对生活还是充满着爱的。因为我的血管里流的是血,而不是水!”

大个子狠狠地瞪了一眼深深的夜空,大声地说。他抬头望望天空。他看到,在那遥远的大铁锅似的天空中,有几颗星星,闪着耀眼的、灿烂的光。他的心里充满着热切的希望。


一九八O年八月十九日

        究竟怎样看待我们的社会,看待我们的人生呢?有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我们眼前的社会是光明面多,阴暗面少,以为人生是一身清洁,完全为别人服务。另一种人认为,我们的社会,是阴暗面多,光明面少。无论社会如何向前发展,总是坏事占多数的。人与人的关系呢?就是狼狈为奸、互相利用的关系。两种观点,前种是从书本出发,后种是从现实出发。从现实出发,社会是一摊烂货场,里面的好的东西终究占少数。开始,从学校到部队,四五年间,我一直是这样,虔诚地信奉那些五光十色地革命理论的,每当别人说一套,而做的又是另一套的时候,我总是气愤难忍,激烈的反对。有的同志曾这样说我:“革命理论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为什么你这样真诚地捍卫它?”真的,我也讲不出道理,可总有这么一个信念:我那样做是对的!并坚信不疑,坚定不移!

可是,近一年的社会实践,不甚艰难的经历,象一阵狂风,把我心田里的理想泡沫吹破了。事实和报纸上、书本上的理论之间的差别,真如鸿沟啊!读了书,钻进了书时,真是自我陶醉,不胜的乐趣。可是,合上书本,投入社会,投入生活(工作)时,却处处碰壁,有时竟寸步难行!我苦闷!我失望!我诅咒!-----可我不甘心!

生活啊,为什么这么残忍!

生活啊,你为什么象虎豹一样无情地吞食一个少年纯朴的心!


有人说,历史是一条长河,每个人的生活,就是这条长河中的朵朵浪花。是闪光呢?是破灭呢?我的生活之友!?

有人说,人的道路就象河流,而命运,却是那左右河流的河道。河流总是顺着河道前进的,人生不能不受命运的摆布。可是,生活的实践证明,也有大水破道而出,但那只是山洪暴发、水势增大之时。同样,人生的道路也有冲破命运堤岸的时候,但那要看个人的内在力量强大与否。

我的生活的河流,你是否可以冲破命运的河道呢?

“环境改造人生。”这是我最近的认识。

可在以前的时候,我却认为:“人是可以改造环境的。”那时节,有个女同学曾激烈地反对我的意见。她听我说完,眼睛瞪得老大,长长的柳叶眉向上一扬,尖声说:“你能改造环境?说得轻巧。咱们打个赌:二十年后再见时,回答我的问题:究竟你赢了,还是环境赢了。”我虽然没有答应她的挑战,可心里却不服气:“人改造不了环境?我才不信呢!”

可现在我信了。环境是改造人的。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他的本领再强,要想彻底改变环境,那是纯粹办不到的。人,要想生存下去,要想使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只能运用自己的智慧,适应环境,利用环境。在人生的大风大浪中,善于“看风驶舵”,把稳航向,巧绕暗礁,只有这样,才能驾驶人生的航船,顺利地到达理想的彼岸,才不致于碰岛撞礁,搁浅险滩。

这就要准确地认识人,就要灵活地处理好各种关系。“你这不是讲关系学吗?”是的,我讲的是关系学。但有别于世俗关系学。我从心底里憎恶那种拉拉扯扯的庸俗的作风,曾多次嗤之一鼻,不屑一顾。可现实是关系学盛行的现实。我多次的碰壁已经证明了:光讲“关系学”不可取,但处不好关系,寸步难行!

“人怎么能利用呢?”事实上,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难,只须反躬自问就行了。人人心里都明白。


        我最缺乏的是什么呢?是自尊心和自爱心。由于自己不尊重自己本身,在和别人谈话时,要么低声下气,要么傲首苍天,总是不能处理的非常恰当。“一个人是应有自尊心的,一个人也是应有自爱心的。”这两种东西,在我来说,正是非常缺乏的。


        怎样阅读文章呢?对文章、书籍中的话,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更不能拿它去套活生生的现实。最好的方法,就是要有自己的观点,要联系实际,独立思考,辩别真伪。是对的,就坚持,并照着去做。不对的,就放弃它,不能让它束缚了自己的手脚。


      呀,我和贾宝玉多么相似!我那对象林丽,跟林黛玉有什么两样?简直是从一个娘胎里面生的!因为相似,就学着宝玉生活放荡,不爱读书,又深感没有十八丫头而空虚!因为相似,本来强壮的身体,却偏要重病缠身,多愁善感,连走路也怕脚下石头。

——一些青年同志(也有我)看《红楼梦》常常是这样,心甘情愿称当书中的一个角色!

这是未成熟之青年读文艺作品的通病。也是我的教训。

读文艺作品,必须明确,文艺作品中描写的都是典型的人,典型的环境(根据现实和作者的意图所创造出来的)。所以,文艺作品中的描写与现实生活是有明显的距离的(就是新闻报道,与现实的差别也是异常惊人的)。因此,对其中的人,只能择其所长,为我所用,决不能模仿,更不能去称当一个人而陷入里边不能自拔。对书中的某些英雄人物的精神,是应学习的。对一些生活知识,是应借鉴的。这,就是我的体会。


为什么常常忧愁、烦恼呢?为什么常常埋怨别人对自己不尊重呢?原因是对别人的要求过分了。而过分要求别人尊重自己,只能得到相反的结果。


社会需要有识之士,有用之才,摈弃那些庸庸碌碌、哼哼哈哈、无所作为的人。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幼,都应有楞有角,才会有好的地位,也即用场。这比如石头。世界上的石头何止万千?可能砌墙、铺路用的,多是有楞有角的四方、大方石头。那些溜圆光滑的、坑坑洼洼的石头,有什么用处呢?自然有它的去处---要不填坑,要不闲放,风吹日晒,被历史所淘汰。一个人,就要学四方石头那样有楞有角,才能为社会所用。而不能既“无能”,又无角,模楞两可。那他的去处一定是可悲的!

我愿努力成为一块有用的、大胆的、过硬的人才!


          自勉诗

人生的道路,

是何等的坎坷,艰难!

在这遥远、漫长的征途上,

有半途而废的懦夫,

有奋勇前进的勇士,

更有那凌空飞翔、搏风斗雨的雄鹰,海燕!


暴风雨来了,

恶浪翻卷。

企鹅钻进了空洞,

海鸥展开了翅膀。

游士抱起了头颅,

勇敢的水手却扬起了生活的风帆!


当困难压身时,

想到的是前程灿烂!

当疾病缠身时,

更应自强不息,

自勉,自勉!

永远开足马力向前!


不要自卑,

不要把心担。

只管迈开大步走,

我们是有志的青年!

脚下,是荆棘丛丛,

眼前,是迷雾漫漫。

不用胆怯,

不用后怕,

我们有青春的热血,

我们有明亮的双眼。

强壮的四肢和躯体,

能帮助我们排除万难!


挺起胸膛,

放开目光。

昂首阔步,

奔向前方!

用我们的智慧,

搏击生活的风浪。

——我们理想的境界,

一定不辜负我们的希望。

                                写于1980.8.19夜  青铜峡



        窝囊的爸爸

屋门开着,窗帘儿随着微风在缓缓地摆动。几个人在屋子里谈天。那晶亮的汗珠子,已挂在严永成的不太宽的额角了。

大家谈着各自的种田的、做工的爸爸。

“我的爸爸,一个窝囊的爸爸。”严永成带着浓重的河北口音说。

大家都“哄”地一下笑起来。不是么,有谁能这么说自己的爸爸呢?

“你们不信?”严永成说:“那个窝囊劲,真叫人没法说。要不,我就当不了兵,说不定早端上铁饭碗了呢!”

“窝囊吗?你的爸爸是拐腿,还是聋子?”陕北榆林娃李世林问道。

“他不聋、不瞎,更不拐——要是这样倒好了。”严永成这下有点带笑的意思。显然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那个样子。

青铜峡日记选之二(图文)_第5张图片
在团文化活动中心门前合影。由左至右乔继生(三连文书)、王宏奎、严永成、李杰。当年,这是全军首个基层文化中心,兰州军区就此在我团召开过现场会往全区推广,肖华等著名的领导和将领都曾多次来我团视察,全军许多单位来人参欢学习。

“咱高中毕业时,各门功课没说的,全校闻名。校长说:留校吧,小严。能叫留校,谁不高兴?急急忙忙跑回去报喜,却是一句冷冰冰的话:‘不留,还是回队上锻炼锻炼!’老子一句话,儿子有啥法?校就没留成。”

几个人相对一眼,齐声摇头道:“可惜,可惜。”

“校没留成,就回队吧,咱劳动还是说得过去。六月份高考,成绩中等,偏巧名额限定,我与一个农民儿子分数相同,可只选一个。我叫妈给他说说让他想想办法。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咱就眼睁睁地给刷下来了。人家那儿子去上大学那天,他还给戴了大红花呢!你说气人不气人!?”

“第二年招海军,那是我从小的志愿,他也很清楚。报名的一千多,可人家只收一百名。这回关系到终身前途啊,我就亲自厚着脸皮找上门去了。刚一说话,便大吼一声:‘你个鬼孙,想这好主意?能当兵呀?不行,应征去吧,成就成,不成就拉倒!’气得我好生痛哭一场!”

“那你今年怎么来了?”

“今年?那是我自个儿闯过来的,有他什么功劳!”

“哎——你爸爸究竟干什么的,这么窝囊?”大家问。

“干什么的?县委书记呗!”小严扭扭头。

几个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1980.8.20青铜峡

(未完,待续)

说明:老照片版权    费永祥

你可能感兴趣的:(青铜峡日记选之二(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