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此乃谦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则能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因其无有,故能入于无之间,由此可知不言之教、无为之益也。”
仁者爱山,智者爱水,吾虽十分愚钝,但喜水有佳。甚爱水,亦敬水。
我敬水的动如脱兔,亦敬水的静如处子。
春于江畔独步寻花,花未得,而遇水。初遇时,溪水平静悠扬,潺潺流动,源远流长,衬着早春的宁静。
载着尚未消融的残冰,迸发出全身的活力,溪流湍急,呼啸而下,一路披荆斩棘,翻山越岭,势不可挡。偶然转折撞岸,以叮咚声报之,似银玲,悦耳动听,如浅笑,引人入胜。
我敬水的柔软缠绵,亦敬水的刚直不阿。
路途遥远,曲折回肠,丝毫没有削弱小溪高歌猛进的决心,依旧昂扬,依旧跳跃,依旧热情洋溢。
溪水柔软之极,可以随波逐流,缠绕,旋转,重叠,交融,随环境的变迁随时变换自己的形状,更好的勇往直前。
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既然它们的征途是茫茫大海,就须夜以继日无所畏惧地奔赴。因为抵达、拥抱、融入大海,乃其生之夙愿。
我敬水的永不回头,亦敬水的知难而绕道。
遇巍严的高山,兜兜转转环绕而过,灵动柔软;遇干涸的沙漠,齐心凝一股细流,激流猛进;遇夏日饥渴之农夫,慷慨解囊,润其喉,滋其脾。
遇夜晚,遇星辰,缓缓而过,静静谱成柔和的摇篮曲;遇煦日,遇晴空,耐肌肤之蒸腾,忍烈日之灼肤;遇你,遇他,遇那野花野草。花开,鸟鸣,蝶舞,虫飞,磅礴不减,激情不褪。
春过,夏别,秋至未至。小溪,仍在路上,全力奔跑。大海有多远呢?我不知道,小溪也不知道。
兔子蹦蹦跳跳,在溪边逗留嬉闹,时而淌水,时而追逐,悠悠鹿鸣,食野之萍。灌溉的农田借了小溪的清流,路过的樵夫受了小溪的滋润。
小溪所经之处,多了几分欢声笑语,似乎连气候也湿润了几分。夜晚林子空旷,麋鹿饮溪,空谷传响,小溪不吝啬,不张扬。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叶黄了,秋草枯了,麦子熟了,瓜果飘香,大雁南飞。大海仍旧遥不可望,小溪不气馁,不急躁,缄默,沉稳。
我敬水的兼容万物,善利万物而不争。
以不争而达到无所不争,以无为而达到无所不为,这是道家的智慧。
途中亦有其它溪流不断汇入小溪,共同奔赴寻找大海之路,像是一群为共同梦想而奋斗的人,任重而道远。
虽在不断蒸发,不断耗损,不断有人掉队,但小溪仍旧越来越大,越来越宽,越来越横无际涯,信念也越来越坚定。
大海,那波光粼粼、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大海,或许会有苏子举酒嘱客,颂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吧。那是多少溪流,多少江河湖海朝思暮想、左右思之的梦想啊!大海早已在它们心中生根、发芽、成长,渐渐崭露头角,坚不可摧。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水如此,人亦然。情思所至,益觉生命亦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终其一生都在为了心中的理想而追寻奋进,享沿途的诗情画意,结志同道合之伙伴,三五好友,谈笑风生,益遂增胜。
大海,就是那闪闪发光的梦想。
天下水本同根生,不论是地面上的江河湖海,还是天上的雨露霜雪;不论是深井地下的甘甜伫水,还是山间的奔涌泉水;不论是涤衣淘垢过后的污水,还是瓶装陈列的农夫山泉;不论是冰块雾霭,还是花间甘露,都是水的不同状态,不同形态,不同姿态。
是啊,也只有水了,能屈能伸,能收能缩,可柔可坚,可静可动,不屈不折,不卑不亢。
水之坚,化而为冰,洞穿熙攘。水之柔,失了骨力,化为绕指柔。以至柔之水可击溃最坚之城墙,可以吞没大地山川而沦为汪洋。
可以润物细无声,亦可无声溪细流,涤荡污浊,抹去烦扰,净化万物。
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水可助人,亦可害人,好坏善恶,只是一念之差,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时光飞逝,转眼冬已至,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岁寒,松柏亦遂凋也。大河上下,顿失涛涛。
大河尚如此,那小溪呢?失了往日的戾性,乖巧温顺的被冰封,层层凝固?才不是。虽表层凝结,但冰面之下仍在波涛暗涌,养精蓄锐,积攒力量。
发酵,浓缩,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想,下一个春天,或许小溪仍没寻到大海的踪迹,但其实,小溪自己早成为一片大海了。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