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害怕，我岂能安心睡眠

作者：朱轩（微信ID：izhuxuan1996）

我和姐姐的关系一直都不好。

八岁时母亲去世，我住进福利院，姐姐比我晚去几个月，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会相依为命、相互照顾，却没想到第一天就因为吃饭的问题大闹一场。

那时我还小，本以为姐姐什么都要让着弟弟，可她却从来不这么做，一直拿毛主席的话来教导：“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第一次我还无法理解这句话，后来喜欢上了阅读，在看了很多书籍后才开始慢慢明白。

当然了，书是要花钱买。

福利院每个月才十五块的零用钱，买衣服、学习工具、零食都在这里，有时候上交学校的教材费都不止几十，所以买书对我们来说是天方夜谭。但我还是努力地存钱买书。有一次在书店看到一本《鲁迅全集》，打折三十六块五，我马上兴奋地跑回家，但是翻遍所有的口袋才发现只有三十二块二，于是在思考了很久后决定去姐姐那“偷”四块，既然窃书不为偷，那么窃钱去买书肯定也不是偷。我心安理得地冲到书店，和老板砍价减掉三毛，成功买回《鲁迅全集》。

我捧着书高高兴兴地回去，在路上就被她逮个正着。

“站住！”

我听到声音马上跑，不到十米就被她拦下。我从来不称呼她为姐姐，也不敢叫她名字，只好低声问：“干嘛？”

她把书抢了过去，很直接地说：“这么厚的书，多少钱买的啊？”然后翻开书的版权页，大叫道：“你哪来这么多钱！”我说：“我自己的——又，从你那拿了四块。”还没说到“钱”这个字，一个巴掌就飞了过来，还好我及时躲开，辩解道：“窃书不为偷，知乎？”

“呼你个头。”这时两个拳头又飞了过来，我躲开了一个，还有一个重重地打在胸口，我就一边辩解，一边骂她不讲理、野蛮。因为我认为和她这种粗鲁人不值得动手，重点是动手也打不过她。

后来《鲁迅全集》被没收，还赔了双倍的钱。

有了大量的阅读以后，我的成绩越来越好，以全乡前十的分数升入初中。而姐姐比我高一年级，一直是普通班，每次考试几乎是垫底。然后所有亲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语重心长地告诉姐姐，读书读不进，早点出去打工照顾弟弟念大学。

听到这个，我就哈哈大笑，可她却越来越恨我，恨得像江南的天，越来越冷。而且很快恨到了秋天。

十一月份的福利院，孤单地坐落在一个姓柯的村子旁，从这里到学校大概有三里的路程，我每天要早上四点半起床上学，再到九点半下晚自习回去睡觉。秋天一到，黑暗的时间越来越长，乡下的清晨更是一片沉寂，放眼过去不见半点灯火，只有风吹着树叶莎莎的声音，像极了鬼片里的场景。

这天早晨特别黑，估计是要下雨，我起床匆匆刷完牙然后出门，走进没有人迹的林间小道。路的两旁种满了老槐树，后面还有一个小池塘，里面枯萎的荷叶像一个个经不起霜寒的老人，并排地倒着，相互依偎，偶尔耳边还会传来“丝丝”地风吹树叶声，似乎正在述说悲惨的故事。

我心想，现在才彻底体验到人间地狱的感觉了，顿时脑中浮现一个个鬼片的镜头，突然池塘里传出蹦的一声，我吓得立马大叫：“啊——”

这一声可谓是空前绝后，姐姐的房间片刻内亮起了灯光，我不好意思吵醒了她，怕她怪罪，便迅速在微弱的灯光照耀下奔跑去学校。还没下晚自习，我又在担心那条路，回去后却没想到姐姐房里的灯依然亮起，微弱的黄光隐射着她的影子在白色墙壁上左右荡漾。我环视四周，又抬头盯着她的房间，放佛看到人气和寒夜里的丝丝温暖，心中便无其他杂念，安心地走回去睡觉。

而往后的日子里，我不明白姐姐是普通班，早读没有我们那么早，却为何要起得比我还早，而且一直亮着房间的灯；甚至她不上晚自习，不到九点也不睡觉，房间的灯总是亮着。这个灯光一直陪伴了我大半年，秋霜冬雪，从未间断。

后来，姐姐的成绩也一直没有提高，被逼无奈初二还没念完就出去打工，我在她房间里找到那本《鲁迅全集》，上面写着几十个牛大的字：

弟，好好念书。

我不是有意欺负你的，只是不甘心亲戚都因为你是男孩而偏向你，好吃好玩的都给你，而我什么都没有，还不能读书，出去打工。

你一定要好好念书，看你那么瘦，女生都打不赢，所以要多吃饭。

从来没有叫过我姐姐，我也从来没有叫过你弟弟……嗯，等姐挣钱养你上学。

我看完信，在眼眶染了几圈的泪水终于流下来。心仿佛被刀割了一般，绞动得十分难受，它竟自己叫了一句姐姐，然后指使我打开这故意的暗里明灯。

渐渐到深夜，冷气从破旧的玻璃窗缝隙侵略进来，我模仿姐姐的姿势在房间来回走动，不顾寒意与睡意放佛在给下一个胆小的“我”照明和温暖。我捂住胸口，嘴里吐出她一直想说的话，经过一丝润色就是：你若害怕，我岂能安心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