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与被捏-第六章:物极必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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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回顾)可是王海宁知道,凭自己那点儿工资,两人租房子住是拉不开栓的,就说:“李玉,你忍耐两天嘛,咱一买下楼房就搬出去。”

李玉就火了:“忍耐忍耐!忍耐到哪一天?没人接帮你,你那买楼房还不是一句话?除非你去抢银行!唉!跟了你真是窝囊,甚时候才能扬眉吐气,让别人看咱的脸色了!”

王海宁就没了话,脸色铁青。

六:物极必反

他母亲给他生了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后,才生下了他,一见他是个带枪的,脸就黑了下来。原来,他母亲心心念念想再生个女儿,这样,男花女花,各表两朵,对称,看着可心。当然母亲既没办法把他退回去,又不敢把他丢了,只得往饭桌上多摆了一双筷子。母亲执着地给他又生了个妹妹,越发觉得他是个多余的,像个六指指,看见了就堵心。父亲倒是亲他,可是拿不起男子汉的钢骨,所以一家人都顺着母亲,也就都黑眼他。他是在呼来喝去中长大的,腰从来就没直溜过,脚老觉的没站对地儿,一双吓着了的眼,老是睁得圆丢丢地乱转,让人见了很不舒服。既然家里人都黑眼他,外人自然就不拿正眼看他了,从穿开裆裤,一直到现在,他都是一副惊惊战战的样儿,随时准备着听一声吆喝:“王海宁!过来!”

十七岁那年,读高一的他觉得自己的脸也是一张脸呀——退茬茬衣服实在是穿不出去了!就壮起胆子,穿走了大哥的新褂子——刚洗了一水的灰色中山服,正好晾在晾衣绳上,总算从同学们眼前铮铮地走了一回。本来回到家里准备挨大哥的一顿打,不想,大哥只是骂了他几句,把那件褂子给了他,却拧着母亲要新衣服。

也就是那一年,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情窦被风给吹开了,渴望着女孩子们能注意他,可恨得是她们就看不见他,他又没有胆量往她们眼前晃,因为他自惭形秽,怕遭白眼。当然了,耍噱头骗女孩子们眼球的事他想都没想过,反而是女孩子多看他一眼,像被手电照住的蝙蝠一样瑟缩成了一团。但他毕竟想吸引女孩子,所以,就做些小文章:虽然衣服不怎么样,但干净整洁,散发着一股让人爽心的肥皂味;发型中规中矩,但洗得没有一星头屑,看上去总是清清爽爽;嘴唇上的绒毛拔得干干净净……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女孩能察觉到他的良苦用心,漠然地从他面前经过了。

半个学期后,陈红忽地和他碰了个正面,问他以前是不是在胜利街皮毛巷住过?他说是。陈红笑道:“你不记得我了?我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还一直读到小学三年级的。”他当然记得了,但他哪敢上前去认她呀,就是围着她的男生们让开了条路,他也像要穿过刀林一样哆嗦着不敢迈步,因为她的漂亮让他相形见绌。但不管怎么样,陈红以后常和他说上两句,他就晕晕乎乎地陷入了情网。但他发现陈红眼里根本就没有他,和他说话是出于小时候的情谊,和对他的怯懦的怜悯。他就对陈红又爱又恨,不由得通过陈红这个标本来研究女孩子,他就认定陈红们都是肤浅的,很容易被男人的噱头糊弄。他亲眼见好多无赖,就因为摆着个不可一世的架势,陈红们就直往上扑!他也很快认定,陈红们更是势利,只盯着钱权势,说得不好听些,哪个男人沾不上一点儿钱权势的边儿,陈红们就看不见他!而自己注定这辈子与这三样东西无缘!他就对陈红们死了心,直到当志愿兵转业到市质监局,一位大姐见他老实勤快,说现在这样的男人去哪找呢?就把自己的一个农村表妹介绍给了他,这就是李玉。

但他知道李玉能看中自己,是出于一种农村人的虚荣心:“看!我嫁给了一个市民!还是吃皇粮的!”尽管这种虚荣心过时了,但还是虚荣心呀。也正因为过时了,李玉的高兴劲儿就容易过去,除非他有所作为,或者他的家境殷实,可惜,他两样都没有。尤其是他的家境,时不时就徘徊在了穷困的边缘,因为做工的父母把他们姊妹五个拉扯大就出了吃奶的力气,再一咬牙,给那四个成过了家,就只剩下喘息的力气了,对他的婚事就听之任之了,但又不能把他引回来的媳妇推出去,只得将就着让他们和自己住在一起。

母亲本来就不待见自己,又见李玉是个农村人,老市民那种看不起农村人的心气儿就又冒了出来,用鼻尖儿盯着李玉的一双泥脚——尽管自己的地板不比农村人的气派,但是,这是城里人的地板呀!如果李玉天天忙得不着家也好,偏偏李玉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工作,蹲在家里天天被母亲的鼻尖刺着,就是再自卑再好耐心,也有个物极必反的时候。他虽然把后果早看到了,只会战战兢兢地守在火山口上,既像是想堵住火山口,又像是想到时候抢出什么来。有一天,一个声音对他说,你不能这么守着,火山一旦喷发开来,你什么也就没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你赶紧飞黄腾达起来,带着李玉离开这个火山口。他打了个激灵,旋即苦笑道,这是做白日梦了。那个声音说,有个梦做,总比这么守着等死强呀!他以后真得做开了白日梦,那个念头就是这么闯进了他的心里,吓坏了他,怎么也赶不走它,不久,被它那邪恶的魅力给迷住了,但绝不敢听它的。

今天他感到火山抖了一抖——李玉终于骂出了第一声自己是个窝囊废,女人一旦这样骂开了男人,还再把男人放在眼里了?李玉就要离开自己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婚姻只是个纸糊的笼子,笼中的鸟稍微一抖翅膀就撑破它了!只有那些有权有钱有势的男人,才有关女人的铁笼子!

这时,脑子里的一扇门哗地被推开了,那个念头一步跨了进来,挑衅地乜着他:“我能送你一个关女人的铁笼子,就看你敢不敢要。”

他垂下了目光。那念头挖苦他:“你连老婆也留不住,裤裆里的枪不是白长了?还不如揪下来喂给狗呢!”他被骂恼了,抬起头来,瞪着那念头。那念头嗤笑一声:“有种你就跟我去拿!”

他一挺脊梁——三十年来第一次:“走就走!缩上一百年头,也逃不过一死,还不如伸一头被砍了痛快!”

那念头一竖大拇指:“有种!”

是呀,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有种呢?就自己的脑袋是肉长的?是呀,为什么别人贪赃枉法,胡作非为,得意了一年又一年,自己就不能呢?他们不怕掉脑袋,自己凭什么怕呢?就因为一个怕字,自己就该窝囊一辈子?!眼睁睁地看着老婆飞走了?!嗤!我要轰轰烈烈地死,不要窝窝囊囊地活!再说,一擩头就碰上枪子了?不见李鸿飞、贾大存、吴永飞这些恶人活了一年又一年?临市人谁不知道他们开妓院开赌场?是呀,碰上枪子的都是些蠢猪!是呀,什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网住的只是沧海一粟,要不,歪门邪道怎么会越网越兴旺呢?嗤!这社会你兴风作浪才能腾云驾雾,要不,自己一辈子就挣这点儿死工资,和笼中的鸟有什么区别?笼中的鸟翅膀白长了,自己的嘴巴眼睛鼻子鸡巴不也白长了?因为自己和笼中的鸟一样,只有看的份儿呀!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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