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话凄凉

老李，不知从什么时侯开始，我在你的姓氏前面加了一个“老”字。其实，直到今天你也不滿六十八周岁。虽不能说你是英年早逝，可你连中国人的平均寿命都没活到。而你的父母，都到了耄耋之年才离开这个世界。你比他们幸运的只是你没有生在水深火热的旧社会，没遭遇战乱与饥荒。你与共和国一块诞生，你听到过新中国诞生时的礼炮声……可六十七年过去了，你还没来得及向祖国的生日祝福，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我们。从此，我没了贤妻与老伴，孩子们没了良母与亲娘……我们能不伤心，能不痛苦吗？但是我们没有太多的泪水。一方面，我们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也还是要分开的。只是这一天来得早了些。另一方面，你没了肉身，也就没了病痛，再也不会有吃不下，睡不着，而且精疲力尽的感觉了……我们不仅不应当流泪，反而应该为你祝贺，就像庄子鼓盆而歌……

你生前曾经说过，你的肉身给了你太多的痛苦，你想放弃，想解脱，想早一天结束。可我知道，这并不是你的心里话。如果你真想结束，你就不会在生命垂危的时侯，还在尝试各种医疗手段。你只所以拖着极度虚弱的身躯，以惊人的毅力，顽强地在生死线上挣扎，是因为你真的不想离开我们，不想离开这个浸透了你的心血与汗水的家。你曾不只一次地对我说，你不留恋这个喧嚣繁杂的尘世，就是舍不得与我们分开。可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岂能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人这辈子，谁叫都可以不应，唯独阎王爷点名，你没法不应。不管你怎样难舍难分，阎王爷丝毫不为所动。所以，你最终还是走了。没带一分钱，一粒米，一滴水，一针一线……却留下了你用一生的勤劳，智慧和艰辛编织而成的家……

為了这个家，你背井离乡跋山涉水来到宁夏。在那困难的日子里，你勒紧腰带，咬着牙关，像男人一样在砖窖出苦力。為了少买高价粮，你吃着土豆喝着凉水在马家滩公社拣甘草。為了多赚一分钱，你冒着酷暑，拉着冰棍车，独自一人走街串巷……你生性好强，从不服输。為了不让别人说三道四，你把牙咬碎往肚里咽，三九天穿单衣干活。為了大人孩子的体面与尊严，你几乎天天洗衣、拖地做针线，甚至中午也不休息。不管是在外做工还是在家料理家务，你总是有十分力不出九分九……你是真的不累，还是累也不说？人不是机器。既便是机器，也还有个维护保养的时间。可你几十年如一日，连加油加水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已。

老李，人这一辈子，不论是钱财、知识，还是自身的疾病，都不是突然间从天上掉下来的，都有个积攒、积累，和积聚的过程。你这辈子挣钱、省钱、不花钱，学历不高，酷爱书报，知识也积累了不少。但同时由于你过度劳累，身体严重透支，也使你耗光了原本不多的健康“积蓄”与体能，最终积劳成疾。之所以如此，除了家庭拖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你的生活理念，或者说你的价值观出現偏颇。从而使你对生活的要求，有了太高的标准，与太多的期望。而要达到或实现这些目标，你只能透支，再也没有别的选择。当透支也不能实现你那些目标时，你便有了怨恨，有了抑郁和负面情绪……你不光活得很累，而且很不快乐，就是因為你把后果看得太重，太在意自身价值的实现。你认為人活着就不能闲着，否则就无聊，就是废物，就是寄生虫。所以你认同并且践行“小车不倒尽管推”，能走多远走多远的理念。你生病之后只所以十分痛苦，除了生理上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你心理上的不适应造成的。你觉得自己老了，病了，就没用了，就不该活了。真要如此，那人世间还有老人否？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不老，谁不病，谁不死？

就像司马迁说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虽然是自然死亡，但你生前心中装着全家人，唯独不想你自己……你关心家事，国事，天下事，把所有的事都看得重于泰山，却把自己的安危看得轻如鸿毛……在砖窖上干活，你折断了脚上的骨头，乃至后来姆指变形你都沒有发现。在市场购物，你被三轮车撞伤，致尾椎骨折，你都不去治疗，你得了带状疱疹，疼得彻夜难眠都不去住院……

老李，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可在我们心目中你没有死。正如一个诗人所说的那样，“有的人活着，他却死了。有的人死了，他却活着。”你就是那个“死了”，但却“活着”的人。你的死虽说不上重于泰山，但绝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轻于鸿毛。因為你不光生育了三个优秀儿女，而且还看大了他们的三个后起之秀。你这一生没有白活，你是為家庭，也是為社会做了贡献的人。这樣的人家庭不会忘记，社会也不会忘记，作为与你相伴将近四十六年的老伴，我更不会忘记。今天我与孩子来看你，就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你是一个死了但却活着的人，而且永远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