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流行深夜食堂,我在深夜书房工作了快一个月,这一个月真是惊心动魄的。最终我决定这个月底离职,八月开始准备做老师的工作。把我推向这个决定的过程是艰难的,刚开始也是很难接受的,但是内心里总觉得是上天注定的。我终不可能真的成为一名少林藏经阁的“扫地僧”,扫地僧也是需要一场武林大会而扬名。如果没有最后那一场大会,扫地僧还令我羡慕吗?
答案是,是的。因为扫地僧自己心甘情愿做他喜欢的事。武林大会不是他的期盼,只是给他的契机。有没有对我们这些观众很重要,对他,在藏经阁的每一天都是一场武林大会。
我在悦书房工作了快要一个月,说真心话,要不是图书馆跟物业撕逼那些破事,导致现在晚上不给睡觉。这真的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会有人不停地问我,上夜班是不是很辛苦。这件事只有我自己有体会,每天晚上九点半开始基本就是我一个人与自己作伴的时间。不看电视,不玩手机,写成长日记,读书。然后做《历史的今天》,收拾一下书房,到了十二点,睡觉。早上五点起床,梳洗,整理书目,例行打扫。六点半坐下来看会书。八点多人多起来,休息一会就能下班。和同事聊一会天,她们由于觉得我是夜班,每个人恨不得把我供起来对我毫无要求。推开大门,迎接我的就是早晨美好的阳光。在阳光中下班回家,心情雀跃。
同事们和“领导”都很好,其实都是一群25岁左右的小姑娘,就我年纪最大。心地善良,没有利益关系,没有繁重的压力,大家积极向上有朝气。每天我最大的任务就是:历史的今天,和说:“那位同学请刷卡”。听没带卡的理由也是一项很大的娱乐。听每个人的解释就大概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比如,有人说:“不好意思,我没带卡哎。今天忘带了,能不能拜托你……”这种人我一般都会跟他开句玩笑,提醒他下次带卡,或者把卡号照在手机里,然后让他进去。也有人会说:“我有卡的,我昨天才来的呀。我真的有卡……”这种人我一般笑笑,也不多说,指指头上的监控说,这是要求。大多数人都知难而退,也有极品会气愤非常,怪我为什么如此不近人情。还有人顾左右而言他:“我上次来就没有刷卡呀,什么卡啊?怎么办?”这种人,就看我心情了,大多数是不让进的。带孩子的例外。
其实也就这么P大点权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我评判标准很简单:1,不能不照顾孩子。2.他是否认识到这件事是他的问题,如果他认识到了,又付出努力拜托我,我愿意回报他的努力。3.第二种,明明是自己的问题还非要跟我扯什么,我家就在后面,我之前天天来,这种“唯我独尊”的理由,那我只好请他出去看太阳是围绕着他转的这件事了。之前我还会说两句,后来想通,这种人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的,多说多错,用监控来挡挡。如果跟我硬来,那我也硬来。4.看到孩子大多数放行的原因是,我真怕他们解释的时候带出这些唯我独尊的理由,孩子听着呢。外面天热,我不忍心孩子出去受罪。而且我的好心会被孩子曲解成他们父母这种解释是有用的,那真是一件糟糕的事。
悦书房一个月,我基本已经跟这里相处的很好。每天早晨五点半开始,就会有两男一女陆续赶来,每天排名可能不同,但是基本都是这三个人领跑。有时候也会偶尔五点在我电脑还没开的时候,就会跑出一个晨练的大爷,悄悄坐在沙发上,吓我一跳。两男都是考研的,每天遵守固定时间。女士是职场人士,周末会稍稍晚点,七点以后出现。每天早晨跟他们每个人说一声早,告诉他们今天是第几名,他们都会很开心跟我聊一会,然后开始一天的学习。
晚上十点之后,风骚喇叭花男准时出现,抱着一堆考证的书,说自己刚刚下班上课归来再到这里复习是多么辛苦。自从觉得他是喇叭花,看着他在风中摇曳,我内心都会生出看猴戏的喜悦感,并不像刚开始那么厌烦。
还有一个刚刚退休的男士,我叫他正义先生,会对书房的任何地方指手画脚,说厕所墙上为什么那么多斑点,说自己最近看了什么书。他也是我“历史的今天”忠实读者。(历史的今天,我本来以为就是例行公事,谁会去看。没想到真的有很多人在关注,还会留言。)我刚开始跟他的对话总是不在一个频率,比如他说:“我觉得今天的《历史的今天》内容有问题。”我说应该不会有问题,我都是查了资料的。他接着说,我上次在家看到某某书上好像不是这么写的。我说那是怎么写的。他说这个内容应该不是这样。大意就是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基本不是跟我在对话。即使我回答说,你说得对。他也还是继续叨叨有问题。之后,我也会跟他说,好的,你觉得有问题,找好资料,我回头就改。其实,每天一换,明年再改也不是我改了。但是他很高兴,更喜欢对书房指手画脚了……但是他的优点是虽然喜欢指手画脚,但是愿意直接动手开始收拾。我一转脸,他就帮我把凳子都收好了。之后听到他和别人的谈话,得知他一个人独居,可能这也是他为什么想和人聊聊的原因了。
书房还有一个胖大叔,基本每天报道。这位肯定是有表演性人格,与我文质彬彬普通话标准,跟保安聊天就一口合肥土话,说起自己想开个早点铺子。与正义先生喜欢讨论政党问题。某一天我在认真修复损坏的图书的时候,听到他和一个小伙子谈论酒店管理……如果认识时间稍微长,胖大叔立刻就会直捣黄龙问你工资多少,让人立刻懵逼。然后,他会表达自己在家里地位低微,老婆嫌他没用,所以不碍老婆的眼就到书房来。他也常常带着一块毯子,夜宿书房。有他的陪伴,我觉得书房无比安全。总觉得真有什么歹徒,他也是能和歹徒聊聊“劫匪原理”这一类路数的。这位虽然话痨,但是他是我见过最负责人的读者,自己弄脏的地板自己拖,弄脏了厕所自己打扫。我说我来吧,他说,我自己弄的干嘛让你来。早晨他起床,还帮我把书房扫一扫。
喇叭花男,正义先生和胖大叔如果遇到一起,那真是一场有趣的好戏。他们都有自己的表演欲,谁也不肯让谁。正义先生明显段数更高些,所以另外两个人都是围绕着他转,他也会嫌他们烦,让他们滚远一点。我内心觉得,苍蝇嫌弃蚊子吵闹,真的搞笑。
他们与我的相熟都是觉得每天晚上都是我值夜班,很神奇。然后每晚相遇,关心我一下。然后聊起时下时髦的事。喇叭花当然跟我聊钱,正义男聊图书馆主馆的事,胖大叔就是说家事了。我一般不说话,笑笑地搭几句,他们浅尝辄止也就走了。但是他们三个遇到一起,那就热闹了,胖大叔起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都悄悄地说。旁边要是有好事者还会围成一个小圈一起加入。好在他们出现的都比较晚,人不多。我一般都是在一旁修缮图书,听他们聊天,偶尔制止他们吵起来。心里感觉好像在看苍蝇和蚊子吵架,实在搞笑。但是我的原则是,坚决不能参与,否则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早晨八点之后人渐渐多起来,二楼和三楼九点才会开,就是这段时间,一楼基本会被塞得满满当当。之前我都乖乖地坐在门口,监督别人刷卡。但是,我现在内心放开,觉得刷卡计数这件事又有什么重要,索性随他去。然后走到人群中,把占位的通通清出来。明明旁白站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有那么些低头装看书的,一个包占一个凳子,还有电脑还要占个位子。我会立刻正义地去通通让他们清出来,给站着的人坐。最有成就感的是看到小朋友找凳子,我就拉着他说,跟我来我帮你。然后在他红心闪闪的眼光下,崇拜地看我去给他找个舒服的大凳子。看我多牛逼。
扫地僧是不是就是被这些小事所打动,所以愿意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藏经阁的?
跟物业撕叉这件事虽然让我有些气愤,但是跟这些有趣的人和事比起来也还是可以抵消的。离职事件主要原因是物业对人不对事,说我故意自己睡觉不让保安大叔睡觉,说我玩忽职守一到书房就开始睡觉,巴拉巴拉巴拉,还拍了我睡觉的照片给馆长。发生告状事件的时间是周五晚上,就是在去客栈之前。在客栈练习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乱的,一度很委屈很想哭。所以做练习也无法安心,除了愤怒就是愤怒。觉得自己无能而无为。分享的时候也不能联系到这件事,否则情绪会崩溃。
但是现在的我情绪平和。要是以前我一定委屈,觉得这他妈是当时我入职的时候谈好的条件好吧,最后我就是顶包的。现在我内心平静,有气的感觉,但是并没有那么放在心上。一来,不管怎么说,现在每天晚上不但有固定的保安值班,12点前还有另外一名保安在门外执勤。对于这个结果,不管中间出现什么枝节,我觉得都是值得的。我要的不就是安全么。二来,他们都是大叔,觉得受了气,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必然要找个人出气。然后偷偷照了我睡觉的照片告到馆长那里。
我竟然可以理解他们。慈心禅真的不是白念的。最终,我觉得应该是我的诉求达到了,所以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反正馆长白天上班,我晚上上班,我们又不搭嘎。也不必叽叽歪歪一直申诉自己的委屈,跟自己关系好了,想听的不用说就明白,不想听的嘴皮说破也沟通不了。这真的是我在悦书房最大的成长了。
今天邢大海的侄女到家里来看钧钧,忙了一天,白天也没有睡觉。目前为止,我已经快48小时没有合眼。我答应经理把这一周做完。本来她可以让我这一周就离职,因为担心我每晚上夜班撑不下来。但是,我觉得我必须保证保安这一周每晚到场,保证物业虽然出幺蛾子但是安全没有问题。那么我的退出对整个团队是有意义的。
跟经理的谈话也是很有意思,对她我很抱歉,因为馆长总不能等到九点半来骂我,也没有必要,直接把所有怒气都发到她身上。对物业和我们这两方,馆长的处理是各打五十大板,这也早就在我的预料之中。所以,不管事情原委,他这样的做法,只能说“人之常情”。(我竟然又毫不纠结地理解了他)经理被训之后,当下的反应只得是照章办事,不能再怠慢。所以馆长说晚上不能再休息,那么她的要求是不能休息了。我表示如果无法休息,每天晚上十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是谁也不可能坚持的。她说她和她的领导都希望我留下来,问我愿不愿意换成白班,然后轮流值夜班。当时,我是犹豫的。我说那先问一下上面领导吧。
五分钟之后,经理再打来电话,绝口不提改班的事,只是跟我确认下周还能否继续上班——继续上夜班。开始我是转不过来弯的,之后一想就大致明白,她承受的已经够多,何必还要帮我再到领导面前挨上一刀。如果需要,我自己去申请,她已经告知我她的领导对我重视。我内心一笑,表示理解。(我TM又理解了)然后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为爱护我的同伴们最后确认办好保安这件事,然后离职。既然达不到我照顾钧钧的需求,也没有必要再恋战。都是白天上班,那就做我想做的事去吧。我已经耽误了这么久,没有太多的时间再浪费了。
还有一周时间,其实还挺不舍的。问问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当然,阴我的这件事虽说我理解,但是不代表我不介意。首先要处理的就是这件事。阴我最大的证据就是拍我睡觉,那我就硬抗这一周,坚决不会再让人拍到我睡觉的事。然后我已经连续几天晚上都拍下保安大叔轮流睡觉的照片附送日期和时间,整理成册。这当然不是用来去馆长那里告状的,而是作为之后我的同事们跟他们谈判的砝码。你们大义凛然说自己不睡觉,那“读者”来信可是证据凿凿。家里人多,一人一封,总有一封可以到馆长的手里。所以,你们睡没问题,我们也是可以睡的。大家各睡各地,相安无事,否则就读者投诉见。那么这件事最终还是导向最初想要的结果,也不会给我之后的同事带来太大困扰。对于强烈要求保安这件事我一直对他们有一份愧疚,要不是我的坚持,起码他们还能每天都睡觉。但是,问题是我要求安全问题错了吗?
经理小姑娘情商也算高,坚决要求大家贯彻馆长和领导意见,不得怠慢。如果不能接受,她表示理解但是无能为力。然而躺椅依然在那里。所以,她的意思很明白了:你们干什么我不知道。这就是一个领导对下属最大的体贴了。
这两天晚上,我明显感觉到大叔对我开始存有歉意,因为他们看我真的不睡,开始劝我睡觉,并保证不会告状,还透露了是谁照的照片(就是那个我很感激的大叔)。我说,没关系的,你之后对我的同事好一点吧。我也没有告诉他我要离职,不想再让他觉得我是在责怪他。
现在写写深夜书房,还真的让我觉得挺温暖的。可能是我心中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这些对我的伤害,我都看成把我推向那件事的双手。如果没有喜欢的想要做的事,我可能会更无奈和生气。所以,我内心有了新的支撑点,对自己的支撑,不是靠别人的安慰,或是虚软的借口。这种力量,发自我内心的力量支撑着我,让我平静下来。
这种力量对我自己是温柔的,对别人就变成了慈悲。再次证明,和自己的关系就是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