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慕容复燕
刘裕回到家中,见过父母兄弟,才回到自己房中,见到了妻女,他女儿已经半岁,躺在摇篮中手舞足蹈,刘裕看得欢喜,一把抱起,亲了亲那粉嫩小脸,女儿被他胡须扎得哇哇大哭,刘裕无奈,只得放下。
妻子臧爱亲笑道:“你今日才归家中,孩儿与你不亲。多待几日,便无妨了。孩儿还未起名,你快想个名字。”
刘裕低头沉思良久道:“头胎是个女孩,就唤做刘兴弟吧,以后兴旺刘家诸弟。”
臧爱亲撇撇嘴道:“夫君,此名稍显粗俗耳。”
刘裕哼了一声道:“咱家寒门小户,此名正当,不比你家知书识礼。”
臧爱亲见他神色不对,就不敢多言了。
刘裕在家歇息,四处闲逛,不觉过了一月有余,初始家人不以为意,时日一久,刘母觉得怪异,便问刘裕何日归营。刘裕见瞒不过,便告知实情,说道已辞军职。
刘家上下顿觉惶恐,诸弟尚幼,母亲已老,妻子刚娶,女儿初生,全赖刘裕一人薪俸,虽不丰裕,也可活人,此时失业,不啻惊雷。刘裕这几日在街面闲逛,也是在寻找营生,苦于自身无甚手艺,只晓得杀入放火,竟然无人雇佣。
刘母问明情况,劝道:“人在屋檐下,怎可不低头,寄奴,我等平头百姓,干那刀口舔血之营生,无非为这口食粮,何必与将军争气呢。不若你返回营中,向那孙将军赔礼,挨得一年半载,待你诸弟长大成人,再合家团圆,岂不更好。”
刘裕低头不语。
刘母站起来,拉着刘裕手道:“若是你觉着脸面不好看,为娘陪你去见孙将军,他须看我这张老脸,必定收留于你。”
刘裕忙道:“不敢劳动母亲大驾,寄奴自去军营请罪。”
家人于是准备了衣物,刘裕与妻子告别,前去军营,臧爱亲倚门远眺,直到不见了他身影,才擦了擦眼泪,转回屋中。
刘裕来至京口大营,在营外徘徊良久,不愿进去,正踟蹰间,有旧识出营,问明来意,指点他去刘牢之军,道刘牢之在几次大战都冲锋在前,战功卓著,故而损耗颇大,急需军士,前去投奔,定有重用,并说刘牢之外甥参军何无忌主持招兵,可前去寻他。
刘裕问明方向,便来至刘牢之大营,只见营中整齐肃然,果然不同凡响,他寻着何无忌营帐,说明来意,军士领入,只见何无忌坐于案后,少年老成,英气勃发,一派儒将风范,刘裕躬身施礼,何无忌示意他在一旁坐下,二人聊了起来。
何无忌听完刘裕的叙述,一拍大腿道:“国难思良将,刘兄来得正好。我家龙骧正欲北伐,不期得一壮士。”说完上前拉住刘裕之手,慨叹良久。
刘裕感动不已,眼眶有些湿润,忙道:“多谢参军栽培,裕敢不尽力。”
何无忌低头想了半天道:“以兄之才,自领一军绰绰有余,然兄原归孙将军麾下,不告而别,再至我军,于礼制不合,若孙将军闹将起来,我虽不惧他,唯恐两军颜面无光,待我休书一封与他,说明原委,令其安心,请兄暂居队主一职,待风平浪静之后,再行保举。”
刘裕也不好多说,忙连声告谢。
话说慕容垂过河来至邺城,遣人告知长乐公苻丕,说明奉召巡视河北,苻丕听闻慕容垂前来,惊疑不定,恐其心怀不轨,欲与座中,先下手为强,谋袭击垂,手下大将石越谏道:“慕容垂反形未著,身负王命,而明公擅杀之,非臣子之义;不如待以上宾之礼。会面之时,我只须严兵卫之,观其情状,具表上奏,听敕而后图之。”
苻丕从之,多带卫士,与慕容垂会于城外,苻丕举杯道:“淝水之战时,诸军皆溃,唯冠军将军一军独全,可谓我大秦之周亚夫也,当丕一敬。”说罢一饮而尽。
慕容垂陪了一杯自夸道:“胜败无常,昔年高祖刘邦有彭城之败,韩信举全军让之,高祖才有垓下之胜。”
苻丕闻其言不善,讥诮道:“卿实有韩信之才,然不可有淮阴之叛。”
慕容垂闻言大怒,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欲待发作,左右忙劝住。
苻丕悠悠道:“卿且放心,陛下宽仁大量,非汉高祖可比,卿只须忠心侍秦,当保你安荣终身。”
二人都是心怀戒心,警备森严,这酒喝得也是甚是寡淡,当晚,慕容垂也未进城,宿于城西馆驿。慕容垂此来河北就是谋复燕祚,故潜与燕之故臣四处联络。恰逢丁零部翟斌乘秦淝水之败,起兵叛秦,谋攻豫州牧平原公苻晖于洛阳,苻坚急驰书与苻丕,令其将兵与慕容垂讨伐丁零平叛。
苻丕与石越商议,石越道:“王师新败,民心未安,负罪亡匿之徒,思乱者众,故丁零叛旗一举,旬日之中,众已数千,我大秦危矣。慕容垂,燕之宿望,有兴复旧业之心。今复资之以兵,此为虎添翼,如剑在手,其若不反,更待何时?”
苻丕道:“慕容垂在邺,我如枕虎寝蛟,夜不能寐,常恐为肘腋之变。今令其远征于外,邺城为安也。”
石越急道:“公此乃以邻为壑也。况平原公为公兄弟。公乃忍心乎?”
苻丕笑道“翟斌凶悖,必不肯为垂下,使两虎相斗,我等从中制之,此卞庄子搏虎之术也。君且安心,我自有安排。”
苻丕以羸兵二千及破旧军械与慕容垂,又遣自家兄弟广武将军苻飞龙率氐骑一千为慕容垂之副,临行密告飞龙道:“慕容垂虽为三军之帅,卿阳奉之,若垂有谋反之迹,不必为告,当即除之,卿当勉之,为国尽忠!”苻飞龙领命而去。临行之时,慕容垂请入邺城拜祭祖庙,苻丕恐其作乱,不许之,令其马上拔营起兵。
唐人诗云,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慕容垂此刻心情也一般无二,祖庙近在咫尺,岂有不拜祭之礼,他不愿意与苻丕撕破脸面,乃易便服而入城,在城门口被守城军卒拦住,慕容垂不愿惹事,低身下气道:“我乃冠军将军慕容垂,前来拜祭祖庙,烦劳小兄弟行个方便。”
军士上下打量半天,见其一身鲜卑服饰,穿着朴素,年老力衰,不禁哂笑道:“好个鲜卑丑奴,敢大言冒官,若不是见你年老,定拿你见官,与我乱棍打出。”说话间旁边便有军兵上前推搡慕容垂。
慕容垂统领千军万马,又曾是燕国吴王,在此故乡旧地,非但不能拜祭祖先,反倒被守门小吏所辱,不由得怒火中烧,上前一步,抢过军士手中钢刀,反手一挥,杀了那当门小吏,其余军士见其虎威,不禁一轰而散,搬取救兵去了。慕容垂怒不可遏,一把火把城门前的岗亭烧毁,抢过一匹战马,返回大营,连夜拔营而去。
苻丕闻报,大惊失色,与众将商议对策,石越大喜道:“慕容垂敢轻侮方镇,杀吏烧亭,反形已露,乘其初起,羽翼未丰,公可名正言顺除之。”
苻丕此时却犹豫道:“淮南之败,慕容垂侍卫乘舆,攻不可没,圣眷正隆,因其小过,我未奉诏,此时除之,恐陛下责罚。况其远遁,追之不及。”
石越急道:“慕容垂当年尚不忠于燕,安能尽忠于我?失今不取,必为后患。慕容垂刚出百里,其军必不为备,我愿率精骑袭之,当一战擒之。”
苻丕犹豫不决,终不从之,他以为慕容垂已然离境,又何必多事。
石越无奈告退,与左右道:“公父子好为小义,不顾大计,养虎为患,终当为人所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