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这个东边的小镇里有一个傻子——人人称一声八爷。
八爷此生最大的功绩估计就是居住在这个和平、自由的小镇子上,而最值得炫曜的事情莫过于被每一位村民认识的个透透净净。——一提八爷,不管是镇长还是富商,是卖药的还是打唱的都多多少少能想起他的事:什么架猪栏的时候一脚踩空跌在了粪坑里啊,什么打柴求生时倒是听了一段胡话白赔了柴火还倒找了对方几个银钱啊,什么偷鸡被抓挨打时突然反应过来那鸡不是自家里养的啊。反正都是些闲杂琐事,但是每每说出来个故事开头,或者仅仅道出“八爷八傻子”的名讳,就能让人捧着肚子乐上一壶酒了。
八傻子——也就是八爷今天在游手好闲之时又碰上个寻他乐的主顾——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平心而论这位旅人只是在酒馆吃了几口酒顺道听了听有关八傻子的事情寻了一些开心,不禁也动了戏弄他一回的想法。巧不巧八爷正从酒馆外踱步进来,斜挎着半身破碎的灰黑,唱着听不懂的“鸟鸟鸟”歌哼哼唧唧的蹭入门来。
“哟!可不是八爷?”有个正吃酒的客人笑着打了声招呼。
“哟八爷!下午好啊。”随即又有人附声着点了点头。
八爷仗着站立的姿势居高临下的瞥视两人一眼,叉着腿,开始念叨常人听不懂的浑话。旅人赶忙敲敲桌示意他过来,未明底细一句开场白念得不伦不类:
“啊八爷!若不嫌在下人穷智半,可否与在下共饮一杯?”
八傻子本来都坐了过来,但旅人一句张口把他说了个愣神:“啥子?”
“我是说喝——喝酒!”旅人低声打了句浑话,急忙递了酒杯给他。
他接来一口干了个正着,正要得意却一个使劲不小心又将酒液从口鼻喷射出来。周围人前仰后合,连店小二闻讯匆匆赶来时,看见这一狼狈戏目也不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旅人见他俯身回来赶忙敛住笑:“来来,再干!”不由分说又给了他一杯酒。
他照样是仰头干过,这回没出洋相了,只是砸了砸唇,道了半声好酒。如此三催四般,竟也给他生生的灌了一壶下去。眼见他目光飘飘然有些醉了,旅人暗叫一声“到了!”,赶忙付了酒钱将他拉出店面扯到大街之上。
被街上这冷风一吹,八爷原来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双眼浑浊的迷蒙望着旅人,不知他要干些什么。
旅人四下看看看人流涌来了不少,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线用谁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与你说个秘密。”八爷一听秘密便来了精神,赶忙凑过耳朵去听,裹挟着一身酒气扑了旅人一头一脸。旅人踏踏实实的咳嗽了两声,才缓过气来继续说话:
“八爷,”他用一种自己都没想过的油腻腔调叫:“我跟你说,他们都瞒了你好久的。有一种东西啊,叫做‘富贵’。那可是世间难得的宝物啊,我而今说与你听,你可千万要保守好秘密!”
神秘的语调无疑充分带动了八爷的兴趣,他大手一挥抹了抹乱糟糟的额发,一声大吼气冲丹田:“放心吧!我肯定不将你将‘富贵’的秘密告诉我的事情告诉别人。”
四周围观的人已经开始窃笑了,旅人又趁热打铁将“富贵”的好处依次夸奖了个遍,还认认真真的传授了这两个字的写法。可谁料那前一秒还“众事明白”的八傻子又回归到了一种“超我境界”,张口有些莫名的惶:
“啊!那那个富贵到底是什么呢?”
“就…就是——”旅人突然被问及这个问题也一时语塞,但很快寻到了话头:“就是可以穿如同云朵一般漂亮的衣裳,还可以吃到只有皇帝才能吃的山珍海味……”
“我要!我要!”八傻子闻言急匆匆的打断了旅人的话,当街喊了起来:“我要富贵!”
周围人“哇”地一声爆笑起来,呵呵的看着他转街抹巷的走。原来为了维持生计的食也不乞了,改换成讨着过路人赏赐他一点“富贵”,路人当然没有富贵给他,只是看着他指指点点的笑——他便更加坚信“富贵”是一件无上的好东西了。
没乞到“富贵”的他一夜没睡好,总觉得生活了几十年都是一场成空,只连一个“富贵”都没能得到,真是败笔啊败笔。于是他又开始满街道的走,逮一个路人便问“你有没有富贵?你有没有富贵?”渐弄的一干人等是烦之又烦,昨天刚刚腾起来的那一点戏弄愉悦之情早就被烦躁替换的个干净了。
如此这般的日子竟被他坚持了半月之久。旧日寻他乐子的镇民如今一看见他的身影便头疼得紧,脑袋中一片“富贵富贵”的叫着,心中不知有没有怨起那个教他“富贵”的旅人来了。茶余谈资也转换了腔调,一口一个的“八爷”转换的更加亲热。
“那老八头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如此在路上寻人就问,倒也是烦人的紧。”
“是呢是呢,这老头子,也该是有人治治了!”
人多果真力量大,两杯酒下肚就寻思出了对策来,正好有好管闲事的路人扯了疯疯癫癫的他来,便和了那路人一起道:“走走走,我们带你去寻那富贵罢!”
他一听自然大喜,欢着手蹦跶着随众人去了。众人将他引至一个做木匠手艺的小店子里面,呼了匠人出来,说了来意,只求他破一破这个傻子的“富贵之气”。
木匠人满脸不情愿,但是看看人多,也没法了。只好拿了手里的一块废料,然后用刀简简单单的划弄了几下刮出一个“八傻”的字样。有人接过来递给他,他却先行一步凑过来捧住那块木头看了又看,突然突兀的大叫了起来:“不对不对!你骗人!!第一个字没有这么少的笔画!那人不是教我这么写的!!”旁人也跟着撺掇起来:“你说你个老匠,何必去欺负我们八爷呢?”“就是就是,怎么也都不能欺负一个傻子——就与了他一个‘富贵’罢!”
匠人看了又看,终是无法,只得又从一堆原料里掏弄出来一块破旧的朽木,再抄了一把锈红了的刀咬着牙给他刻来“富贵”。刀刃下去木屑卷飞,铁锈沾染到了木面上,他定定的看着,然后慌了神,问:“那是什么?”又有人紧接着调笑道:“那是铜,很值钱的,最配富贵这两个字。”
另有人笑:“铜什么?孤陋寡闻入不了我们八爷的眼!那是血金!最值钱的东西喽!”
众人便都七歪八滚得笑在一团,良久抬头却见他只是定定的直了眼看,似乎是守候着什么稀世珍宝,翘着脚随着匠人的动作摇摆他乱糟糟的头。
匠人刻下最后一个笔画时喝了声“完工!”,然还未及抖落那参杂在碎木间的屑,那木匾就被他抢了过去捉在手里了。
于是——他最后终于得到他想要的富贵了——他将“富贵”这两个字宝贝似得捧在手里高兴地又唱又跳。晚上累了就抱着这块破木匾睡着了,怀中还不忘将它紧紧搂着了来——阴刻地拙劣的凹面正好贴在了胸口的热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