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本文是我和日文譯者「綿羊」在2008年關於翻譯工作的線上對談記錄。因為原始網站已經不見，所以從故紙堆中好不容易找出來重貼，也算是對綿羊最近新書《譯界天后親授！這樣做，案子永遠接不完》的一點點賀禮。 :)
網路上小名叫做「綿羊」的日文譯者王蘊潔。綿羊在日本求學期間，愛上了日本文化；誤打誤撞進入翻譯這一行，才發現正是自己的志業。曾翻譯過山崎豐子、白石一文、石田衣良、小川洋子、市川拓司等日本作家的暢銷作品。
之所以會認識並先邀請綿羊，是因為我自己愛讀日本女作家山崎豐子的作品，最近的《不沈的太陽》不僅內容發人深省，譯者的用心和文筆更是功不可沒；後來發現綿羊在網路上也相當活躍，所以厚著臉皮跑去認識，促成了後來的交流、以及這篇訪談的誕生。
（F：我，S：綿羊）
F：當初怎麼成為自由譯者的？
S：去應徵雜誌社編輯，結果薪水太低。去朋友公司幫忙過幾個月，不過那應該不算啦；後來就開始接雜誌的外稿。雜誌社給我外稿，我覺得也不錯；那時候只是當作興趣。
F：有什麼決定性因素讓你選擇這條路嗎？
S：沒有決定性因素。後來就越接越多，看到報紙上有出版社徵譯者就去試啦。那時候做的是媽媽寶寶雜誌，講懷孕啦、育兒啦等等。他們和日本的雜誌社合作，然後把日本的文章拿來作為參考；有些重新做、有些介紹新知識的就直接用。
F：從這些文章中受益良多嗎？（笑）
S：會啊，因為有很多育兒的觀念；那時候，我們家小女兒小獅還小，多少有用到。但後來我去接世茂一些育兒書時幫助更大。之後就開始主動接觸一些實用書的出版社。
F：所以也算是從工作中獲得一些額外的好處。
S：那些育兒書對我教小孩幫助很大；所以，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人。之後有一段時間心情不太好，剛好接到一些禪的書。
F：在翻譯的過程中，會透過瞭解內容，把這些東西內化成自己的一部份嗎？我知道很多譯者為了翻譯正確，會花心思瞭解吸收書的那容，最後書變成了自己思考的一部份；往好處說是內化、往壞處說是被洗腦。:D
S：沒錯，我看小說時，也會吸收自己想要的東西。不過育兒書嘛，多參考一些別人說的也沒錯，自己盡力而為啦。所以我和我兩個女兒的關係還不錯，或許也是拜那些書的「洗腦」所賜。
F：你覺得翻譯小說的過程中，對於自己個性、以及對人性瞭解方面的影響多嗎？還是對於專業知識方面的吸收比較多？因為我自己幾乎沒有翻譯過小說，多半還是讀者的身分，所以會對這方面譯者受到的影響感到好奇。
S：我其實是這三四年才開始翻譯小說；之前六七年翻實用書，更早則是翻雜誌。有些小說會有啟發作用。
比方說之前翻譯的白石一文，因為他的文章裡有某些剖析人心、人生的部分，所以看得我連連點頭。所以，等於幫我釐清某些對人生的看法。其實我沒有刻意去想，但可能會不知不覺受影響。翻譯推理小說好像就覺得比較遙遠。
F：當你翻譯到對內容「有感覺」的時候，會試圖把這種感覺透過譯文傳達給讀者嗎？例如特別用心翻譯那一段、或是透過文字偷偷把你自己的感覺融進去，進一步詮釋作者的想法。譯者在詮釋作者的意念時，多少還是有點主控權和彈性的不是嗎？:)
S：當時會感慨一下，等到翻譯結束時，有機會就寫一篇文章；事後忘了的話就忘啦，我這個人記性不好。
特別用心翻譯的部分會記下來。自己的感覺嘛，我覺得就是理解作者想要表達的感覺，不會擅自加；因為怕有些讀者會找碴，現在越來越怕了，所以不敢太隨興發揮。
我覺得翻譯小川洋子的時候，可以感覺到他的文字好像有一種文字以外的雰圍，所以翻譯的時候，會常常停頓下來體會；所以，她的書或許有結合我自己體會的感覺吧。
那時候負責的主編說，她喜歡我的文字感情和小川洋子文字結合的感覺（哈哈，自我吹噓一下）；當然，這只是她的感覺啦。
F：至少有一個人有感覺啊。
S：呵呵。
S：好，該我問了。最近經常有網友在部落格中留言，覺得譯者是一個很好的職業；甚至有高三的學生因為想讀日文系、日後想當日文譯者，因此和他媽媽抗爭；所以他來問我，譯者這條路好走嗎？我想問你的看法。
因為我自己很愛這個工作，所以我blog裡流露出來對工作的熱愛，可能會誤導大家。你從觀客的角度來看，你覺得譯者是值得推薦的行業嗎？
F：我覺得任何憑正當勞力（笑）賺錢的行業都值得推薦，但都不一定適合推薦給每一個人。換個角度來說，這學生為什麼要跟他媽媽抗爭？立即想得到的問題，可能是媽媽覺得譯者是收入不穩定、或是沒有晉升管道的工作。
S：沒錯，就是不穩定。尤其是男生，更容易給人感覺不務正業。今天早上才和一位編輯聊到，最近好幾位男譯者都說另有生涯規畫，不想做譯者。所以還在想，是不是男譯者比較在意外界的眼光？但問題有些書真的需要男譯者詮釋比較重要。有時候網友在部落格問我意見，我都很怕我的熱情誤導別人。結果進了這一行，有一種「上當」的感覺。
F：我覺得男性也許比較有生活壓力、也比較在意世俗上對社會地位的眼光，這又回到先前說的「收入穩定」和「晉升管道」兩個因素。所以換個方式說，如果可以變成一個有相對穩定收入、也有自己安排的晉升管道，是不是就比較容易令身旁的人接受呢？
S：譯者當得久，才可能有穩定收入；但晉升可能‥‥沒指望吧。
F：一般人說的「生涯規劃」，往往只是「找一條路走」，基本上還是操之在別人、甚至是依賴別人給你一條路，而不是自己真的去規劃或創造一條路。
所謂晉升可以從兩個角度來看：一個是職位、一個是內容。所謂職位，當然就是經理主任之類的。而內容又可以分兩種：一種是心情上的轉換、一種是自己找到升級的途徑。
怎麼說呢？例如「撿破爛」變成「資源回收」是前者，就是自己心態上的調整；一種是從「譯者」變成「編輯」甚至「總編輯」、或是像我走的「語言顧問」之類的實際「升級」途徑，那是後者。如果要在家裡等著升經理，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S：語言顧問是什麼？
F：以日文來舉個例子好了；假設有某牌產品，從一開始想走的市場區隔就是「純日系」，所以在廣告設計和文案上用了很多所謂日本風、日本味的設計；但或許有時候只是「他們覺得」的日本風，在內行人看來可能是四不像。
因為其中牽涉許多語言、文化、產業、廣告表達方式、文案等等的內涵；這些也許各自可以找到一些日文高手來做，但語文高手相助跟彙整表達出整個真正「日本風」的意念，其實是兩回事。
這時候如果有一個熟悉相關語言、文化、產業，甚至廣告、文案等等表達方式的人來彙總、調整出一個對的感覺，其實是很重要的。
S：對，那倒是，現在有不少這種「他們覺得」的日本文化。文化的東西還是要深入生活經驗才行。所以這就是你的工作？
F：嗯，不過我的專長當然不是日文（笑）。現在重新去上日文課，才知道自己日文其實有多差。
S：我覺得，任何知識不學的時候覺得自己很厲害，越學反而覺得越差。你上次翻的那本不是日文嗎，是講日本的什麼？
F：日本有一家「田宮模型」的社長自傳。
S：所以，譯者是不是理想的行業，真的要看人、也要根據自己的適性、個性和興趣而論囉。
F：對。我自己跟部份譯者可能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我待過企業界和媒體，大概知道那些地方的升遷和運作是怎麼回事。而且我知道怎麼幫自己安排好工作的穩定性和升級（這裡已經不是升遷）的管道。當然還是得靠客戶的照顧和支持，所以能用自己想的方式一路走下來。
欠缺這些條件並不是就不能做，而是比較容易在遭遇外界阻力的時候，不知道怎麼應對、或是自己碰到瓶頸。
S：我沒想過升級的問題耶，可能沒有野心吧。這或許就是男女之別。
F：如果有足夠的收入和合理的工作負擔，這樣做下去也不錯啊；像我的話，有時間泡泡海水、種種田就好。
S：看到一些朋友的網誌用「神祕」兩個字形容譯者；其實我認識的譯者好像真的都蠻「宅」的。換言之，宅性不強的人可能不太適合當譯者？
F：就是很多問題的起點囉。:)
至少以台灣的環境而言，太宅的譯者有時候會把自己逼到角落；當然也有少數能力機運都好的人，還是能夠這樣生存下來。
S：譯者應該「向外發展」嗎？但譯者要怎麼發展？
F：如果想長期做、又能夠突破收入和升遷兩個困境，應該多少都要吧。當然如果已經在家案子都接不完（不用擔心收入），而且撇開對未來的準備（不擔心升遷）、個人身體狀況（不擔心過勞）之類的條件不談，那就不用操心這個了。
其實你在任何工作上，有自我行銷的觀念都會有幫助。方式之一，是隨著書籍行銷自己；以現在來說，要求搭出版商出書活動（如果有的話）、在書上放網址（名目是歡迎討論書的內容）等等，都是最簡單的做法。
S：啊？所以要拋頭露面？所以，譯者也要注重自我行銷，而不是埋頭在家苦譯囉？
F：稍微要啦。這些的立即幫助不大，但可以幫你累積自我宣傳的材料。例如我幾次上電台之類的，我想立即的聽眾和效果都不見得高（抱歉‥‥）；但那些我都會要回來放在網站上，當作想了解我的人可以用的參考資料。
譯者和其他自由工作者的好處，就是可以隨意行銷自己，不必擔心老闆會不順眼之類的（笑）。當然還是有例外啦，像是我在某些產業的工作，就是純幕後，不適合拿出來說嘴，這個就自己拿捏了。
S：譯者通常都比較低調，所以不擅長自我行銷，這樣就容易落入你說的「越走越窄」的情況。
F：譯者自我行銷的基準點不要放在「我很厲害，那個是我翻譯的」，而是放在「歡迎大家指教交流」；至於好不好，當然讀者和出版商的口碑自己會證明。
S：沒錯沒錯，我覺得前面那種態度會被人家丟石頭。:D
F：偶爾用自己的專業寫一些語言方面的評論也可以。像我以前就在網站上寫過一系列的企業英文標語評論，這些跟工作有點關係，但又不那麼直接；除了對網站讀者有點幫助之外，也許還可以讓有興趣的人更瞭解你的寫作方向和能力。
「訪談番外篇」：
F：訪談大致整理好了；但我需要一段你的介紹文字，放在我這邊的前面；有照片更好。
S：照片喔？呃‥‥沒照片可以嗎？我連自家都沒放照片耶。
F：所以放到我這邊吧。:D
S：哪有這種道理？
F：自我介紹快點交稿，好整理起來。
S：好啦。
F：哈哈，連這個也會被催稿，真嘔。
S：我從來沒被編輯催過稿。
F：因為是快手的關係嗎？
S：還不是你找我講話，我沒時間思考我不擅長的東西‥‥不能說快手，是提前交稿‥‥不要找我講話啦，我在想‥‥。
F：請慢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