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退学以后,我经常会去逛一个叫“旺达”的棋牌室。说是棋牌室,其实就是个赌场,在镇上。我们一般把它叫作卢旺达,人们进了这里就像进了股市一样,宝马车进来,自行车出去。开赌场的都是有实力有后台的,而来玩的都是些平民,或者小有钱的老板,要在赌桌上敲诈这些人,在乡镇上是很简单的事。
我去了,荷官一般情况会分我些码子,让我小玩几把,顺便带带人气。我在镇上认识不少小老板。一些是我的同学,一些是同学的朋友之类,家里开了厂或有生意在做的。
小场子里玩的种类不多,梭哈,德州扑克,麻将之类。通常,人满的情况下我会先观望几局,看谁玩得溜,运气好,然后抓准机会下局,下猛注打那个大彩头。因为逛的次数多了,谁的牌技怎么样都心里有数。况且还有不少搭子。我说的搭子就是那种会发牌的人,在他发牌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话,不是你赢,就是他赢。世界上的赌场都是这么操作,要不然谁会去开赌场。
那次,我进了旺达,荷官分了我5000的码子,我看阳阳也在,就凑近看了会儿。阳阳是我们这的一个马仔,带客人去澳门玩的——当然,他平时都打扮得像一个小老板一样,开一辆雪福莱,跟其他人一起在玩没什么两样。他是马仔的身份只有我们行里的人知道。
我问他们梭哈玩多大,他们说30,5000。30,5000的意思是每次30起叫,输起来一个下午能输掉5000。不是很大,但也不小。想想老百姓一个月工资才5000,你就知道一般上班族输一下午就是输了一个月工资的了。
从理论上来讲,梭哈和德州扑克是差不多一个玩法,但是梭哈要比德州的胜率大。因为桌面上牌都露出来的情况下,算起牌来就更好算了。这种牌玩的时候到最后都是一张牌的输赢,梭哈可以猜到对方是什么牌,而德州扑克到最后很难算准对方的全牌是什么,所以输的概率也就大了。除了抓白老虎,别的地方又叫作打鸡的情况。
我下午四点多到的旺达,看他们四人桌上的台面都蛮厚的,猜想应该玩了有些时候了。看了几把后,我拿了把椅子坐下,把筹码往桌上一放,说,“入局”。
这种情形对我们来说是稳赢的。因为我和阳阳认识。总有我们两个发牌的时候。
至于发牌,都是先练过的,谁都不是天生就会发牌,偷牌换牌。一开始,我们会看好多的千术视频,买一些教科书过来,还有魔术师的视频。通常,我们只有练到了魔术师的发牌级别,才赶往赌场里闯,不然,去了就是输。不管你出不出老千,你都难防对方不出老千。
洗牌的时候理完牌我们就把牌的顺序记住了。不管之后怎么切,切几遍,只要做到眼睛比手快,牌的次序就不会乱。54张牌,就是54张钱。很多时候赌桌上说运气运气,其实运气都是人家给的,到最后比的还是牌技。很多人就是没注意这些,盲目入局,才导致输得身败名裂,家财皆空的。
在旺达里玩的都是小玩玩,输赢不会太大,输的大的也就十几二十来万,而且是一两个月连着在输。有些玩的厉害的,输了就变乖了,不碰赌了,要是偶尔碰到一些愣头,傻了劲的往穷里输,那也只有顺宰的份了。
一般,你来的第一第二次会让你赢些回去,为的是你之后再来。第一次你来了赢了,别人输的都归你,第二次你来了平平过,没有输赢,到第三第四次,就剩下你输了。全让你赢,那别的新人的甜头哪里去找?有句话说,你的财富只让你享用一世,而你的钱,很多时候,也只是钓钓别人用的鱼饵。
不出我的意料,玩到六点的时候,台面上只剩下我和阳阳两个大庄了。
这次碰到阳阳,我先是有些奇怪,想他跑大场子的人,怎么会来旺达这小场子里玩,赢的都不比他在KTV的一次的开销多啊。阳阳20来岁,跟我一样,从学校出来后就浪迹社会了。有的朋友,不玩赌但是色,和阳阳一起玩KTV,都玩得办起了信用卡借起了高利贷。都是朋友间,都是极其喜欢玩,你请我我不好意思不去,我请你又不好意思比你请的我少,于是日复一日的,再加上玩小姐的钱,就负债了。哪怕家底厚的,也扛不住这一天几万几万的开销钱。要是别人不经玩,阳阳会说“穷朋友,开瓶皇家礼炮这么磨叽,以后别叫我啊。”人家面子薄的碍不住就心软借钱去了。所以他这次来旺达,我还是心存疑惑的。
跟我们一起玩的有个狠角色,叫龙二,不信邪,台面空了还非得掏钱加注,于是又加了两万码子在台面上。阳阳台面上刚好两万出头的筹码。我有一万多。
我发牌。我发了个J9,龙二发了KK,阳阳A10,。
阳阳叫了100,我跟注,龙二加注到300。
我跟注。阳阳跟注。
我发进一个J,他发了个8,阳阳发了个J。
我叫到800,龙二叫2000,阳阳跟注,我弃牌。
龙二又进一个8,阳阳进了一个Q。
龙二说快吃饭了,玩把大的,猛地下了1万的注,下注后点起一支烟叼在嘴里。
阳阳陷入思考,握着自己手里的顺子牌推来倒去。他并不担心对方的牌会比他的好,他担心的是我会不会把他要的牌发到他手里。推来推去,阳阳有点拿捏不定,想想1万也不是什么小钱,边推牌边用眼神看了看我。“我跟。”思忖了约莫半分钟后,他坚定的说。
其实,我早已在龙二点烟的时候就已经换好了牌。
最后,我发给龙二一个10,发给阳阳一个K。
龙二看见10后,脸色就有点青了,但想他两个对子,料想阳阳是个AA,况且1万的注子是他下的,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退堂鼓,于是就抖了抖神,吸了一口烟。
“顺子牌面说话。”我说。
阳阳定了定神,说“11000。”
龙二听叫了11000,有点猛地来了精神,不相信他是顺子牌,最多一个对子。于是叫“15000。”
可是,阳阳叫11000也是为了双重考虑,这牌可以一下子叫到梭哈,也可以给对方留余地叫个少点的探探对方口气。一看龙二这么来事,阳阳气一大,拿起自己的筹码,数了两万,一把推到了台面上。说,“梭哈。”
输赢就在这半分钟了。龙二想自己两对在手,对方一定是个AA在诈自己,于是,犹豫都没犹豫多久,推出了自己的两万块筹码。
阳阳赢了钱说带我吃自助餐。到了锦江大酒店,除去给荷官的分红,他一合计,赢了三万多块钱。我说你这次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说说,这次来有什么事。
阳阳把身子往我这边微微一凑,靠拢过来说:“太平洋宾馆打算举办一场大型的扑克大赛。有牛牛,梭哈和德州三个项目,网上报名已经开始了,每个项目的一等奖得主是20万人民币,外加一个星期的宾馆豪华包间住宿权。我这次来,不为别的,就希望你这里能拉些人过去报名。报名费是5000元人民币。”
“哦,这事啊。这事我已经听说了,你说吧,需要多少人。”
“40个。”
40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像乡镇里拉愿意参加比赛的40个人,相当于把平时来场子里玩的那些人都拉过去了。要说没难度,这事还是有点难度的。但既然阳阳来求事了,我也就只好拉下架子,说,“行吧,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爽快,这是两万块酬礼,等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三万。”阳阳点了两万块钱塞到我手里,“喝酒。”
阳阳带我去过一次澳门,国家规定一个公民一年只能去一次澳门,其它的就得另外找途径去了。那次我们去了普京,阳阳还带了另外十来个我们当地的老板一起过去,玩得最多的就是百家乐了。那些老板起先都是在电脑上玩百家乐,输输又赢赢,觉着玩得不够爽,就跟着去了澳门玩。阳阳起先干的也不是马仔这份工作,而是担保公司里讨债的,债讨不进倒没事,反倒认识了不少大老板,有很多在本地开餐饮的,做实业的,做服装生意的,总之身家都是百万以上。那些老板到了澳门也是看花了眼,看到澳门的博彩业这么发达,路上就在说内地的棋牌事业要有这么发达就好了。
到了澳门,有的人还没到宾馆就开始玩了。一个老板走了大运,玩了半天败家乐赢了二十万,这时阳阳制止他说差不多了,先去宾馆。宾馆订好房间放好东西回来,那老板又像馋猫似的上了桌。可这次他就没那么走运了。
玩到九点左右时,他已经输掉了下午赢的那二十万,反倒输进去了十万。原先说的都是小玩玩小玩玩,没想到一来就玩得这么大了。在澳门之后的几天,那老板不解气,死认着桌子不走,又陆陆续续输掉了一百多万。
像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澳门人一开始跟我们客气,意思是说赢点回去该干嘛干嘛,结果我们这的人赌气太重,又不识相,于是就掉坑里去了。就像牌场上一句话说的,“风水轮流转,该转时才转。”该走时别留恋着不走。
酒过三巡,饭到终点,阳阳拿起包不忘了说,“我的事放心上啊,到时候别给忘了。”
我都收了钱了我能怎么说,我只好迎合着说一定一定,你阳大人关照事情我怎么能忘。
走出锦江大酒店,我到对面的足浴洗了个脚,犒劳犒劳自己,反正赚了这么多。一进足浴店,刚好碰到龙二,他也刚吃好饭,来洗脚,洗完再去战斗。
龙二一开始像个热水袋一样憋着,等两个妹子给我们倒好水,龙二就像炸了,开始跟我抱怨,说刚才怎么那么霉,眼看着自己赢的牌,反倒被对方赢去了。我好怎么说,我只好说这牌局向来如此,不到最后不知道输赢的。
像这样的事我看太多了,也经历太多了,很多牌,明明自己有很大优势,但又打不掉对方,发到最后一张牌的时候对方进了,就忽然一下子全没了。放弃有点可惜,跟下又有点拿捏不定,这时候赌徒心理促使着我们输得更多了。
其实在牌桌上,龙二和别人一样,一直没看出我跟阳阳在作弊,出老千。亏得我们千术高,要不然抓个现形非得被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不可。所以龙二他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们输多输少都看我们的心情决定。龙二说,下次不跟我们一桌了,打不过。我想他也只是嘴上说说的,毕竟能跟他玩这么大的在“旺达”里还不多。
玩大输大,玩大赢大,很多时候输赢就在这一念之间。
我平时就是这么跟搭子一起配合着杀熟的,只要技术过硬,谁也看不出我们玩的把戏。
可是,不知怎的,自从阳阳来过之后,我就一直输钱。龙儿说没见过我这么大方,我说就权当之前赢来的还给你们罢。
时间过得很快,太平洋宾馆扑克大赛的日子到了,我兑现了承诺,拉了40来人去参加比赛。太平洋宾馆门口拉起了一条硕大的彩幅,预祝这次比赛圆满召开。其实,来参加比赛的基本上都是认识的人,在大大小小的场子里都碰到过,所以大家到了赛场也都不陌生,彼此寒暄着等待比赛开始。
选手们都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主持人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拿着话筒宣布第一届太平洋杯扑克大赛正式召开。因为场子足够大,梭哈德州扑克麻将三种项目的比赛同时举行,一个会场里几百号人的比赛就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我在会场里找到阳阳,他很爽快地又往我手机账户里转了3万元现金过来,说是事后的好处费。我和他都没有参加比赛,因为我知道这种比赛,很大可能事先就已经内定了冠亚军的。一个比赛的组委会要想赢钱,很显然会安排好一切的。世界上所有的赌场都一样这么赚钱的。
事情不出我意料,我从旺达带来的人一路杀到决赛圈的人一个没有。赌输于奸,大家都碰到了同样的情况,即便平时玩得很好的人,也没能打出水平来。大家纷纷抱怨,怀疑是不是组委会设的圈套搞的阴谋,为的是圈每个人5000元的报名费。可是碰到难处的是,谁也无法拿出真凭实据,说组委会就是在这么干坑害大家。大家有口难辩,只有把怨气埋在肚子里。
最后,正如你知道的,有人回去后觉得气不过,就把旺达给举报了。那天,乘着玩的人多,派出所的出勤民警来了好几车人,把旺达棋牌室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当场抓获了正在聚众赌博的那几桌人,又叫来了老板,说你因为开设赌场罪被捕了,现在到所里去录口供。
几辆警车把当场在玩的人都带到了派出所里,一起录口供,聚众赌博的事实已经很确凿了,就看警员最后判大家要拘留多少天的事了。
赶巧那天我也在现场,被带到了所里,被关押了起来。我父母不管我,都没有来带我取保候审,这是我正后悔的地方。他们平时都不怎么管我。想起来,我真应该呆在家里,找份工作好好做,做个本分的乖乖儿,不给家里添麻烦。但愿我这么想,还为时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