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随任公子，欲钓吞舟鱼

个人文集《独钓一江秋》之7

凡钓鱼的人，都想钓大鱼，只有大鱼才可以炫耀，向周围的人显示自己的能力，也更有成就感。小鱼好吃，但没人愿意承认只会钓小鱼。偶尔有人一天下来在大河里只钓到一条小手指般的小鱼，也四处去宣扬，那不过是在自嘲。通常，江河湖泊或溪流中难有极大的鱼，只有在海里，才有充分的想象空间。海钓运动在西方国家非常盛行，可以与打猎、高尔夫、马术、网球等一起被算作贵族运动。

近年来，在电视上也会见到国内一些热爱海钓的人们，转战世界各大海域，钓起几乎与人等身的大鱼。他们一个个都抱着钓到的大鱼在镜头前亮相，极尽炫耀之能事。实际上，中国古代也有人在海里钓大鱼。古人的诗词里，常常出现钓鳌、钓龙之类的大话，应该都是指在海中钓大鱼。大诗人李白有一首诗写道：“少年不得意，落拓无安居。愿随任公子，欲钓吞舟鱼。”诗中的“吞舟鱼”绝对够大了。而以李白这等高傲豪气之人，竟然愿意跟随他人去钓大鱼，这个人定非等闲之辈。

李白诗中那位任公子，亦称任公﹑任父。据说他是周代诸侯国任国的一位能人，极善于捕鱼，且只捕大鱼。战国时期的《庄子·外物》中有一篇文章，专门讲述这位任公子钓鱼的故事。

这位任公子，想来应该非常强壮而能力非凡，无论是钓鱼的工具和饵料以及其他方面都很特别。在故事里，他制作了特大的鱼钩，用粗粗的绳索作鱼线，把五十头大肥牛当鱼饵。他来到浙江的会稽山上，运起神力，挥动钓索，将钓钩和鱼饵甩进几百里外的东海深处。从此，任公子每天蹲在会稽山上等候，但等了一年都没有钓到鱼。

终于有一天，有鱼上钩了。大鱼将鱼钩拖入深水，在挣扎时，竖起的背鳍激起了如山般巨浪。一时之间，整个大海翻腾震荡。大鱼发出了鬼神般骇人的啸叫声，千里之内的人们都为之惊骇不已。最终任公子还是制服了这条巨鱼。钓上来之后，任公子将鱼切块腌制，并分发给大家享用。从制河以东到苍梧以北一带的人们，都饱食了鱼肉。

多年以后，人们仍在惊叹着互相诉说这件事情，也都拿起钓竿，到各处的沟渠里钓回一些鲇鱼鲫鱼一类的小鱼来。他们想钓到大鱼就难了。庄子在文章的最后讥笑那些沽名钓誉的浅陋无知小人，以浅薄的学说想获得崇高的声誉，离博学明理太远了；没有见识过任氏的作风，他们不可能治理政事，差得很远啊。

庄子的这则寓言故事，充满了浪漫的色彩和恣肆的想象，夸张得异乎寻常，可称为神幻莫测。庄子似乎总有丰富的想象力，一向敢于将各种奇特的事物，以异想天开的夸张方式，演绎成一份横空出世的豪情。《逍遥游》中“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的“鲲鹏”，是其中一例。

在这则寓言中，庄子描绘了任公子一次钓鱼的故事。以庄子的智慧和习惯做法，他总是喜用拟人化的手法将他自己的哲学思想嵌入他的故事中，此处的任公子也不会例外。显然，任公子是有远大志向的人的代表，而“钓大鱼”就是做一件伟大的事业。从故事中我们看出，凡有志向、有经世之才的人，应该具有任公子这般的特殊品质。

他有宏伟的目标，胸怀雄心壮志，敢于做前人未曾做过的伟业。任公子绝无兴趣去钓沟渠或江河中的小鱼，他要钓就钓大海中最大的鱼，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且他体力充沛，精力旺盛，能力超强。他是能工巧匠，具有足够的技巧，能自己制作大型钓具；而用50头牛作钓饵，将钩饵挥入东海，需要超强的体力；再日夜守候，时刻留意，未有稍歇，也需要旺盛的精力。

他有坚强的意志，具有超人的耐心。任公子每天蹲守在山上，虽然一年没钓到鱼，他也没有气馁，没有懈怠，依然日复一日耐心坚守。显然，他清楚明白做大事须持之以恒的道理，即使一时失败，也绝不放弃。兼且他懂得捉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也具有成功所需的技巧。在经过一年的等候，一旦有鱼上钩，他毫不犹豫，捉住了唯一的机会，同时运用技巧，牢牢掌握主动权。

他具有超凡的英雄气概，勇气过人。当大鱼在海中掀起巨浪、发出慑人的嚎叫，其他所有人都闻之心惊肉跳、惶恐不安时，勇士面对惊涛骇浪镇定自若，沉着应对，终于降服凶猛巨大的猎物。

最重要的是，他的一切行为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利惠苍生。任公子钓大鱼，并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卖鱼获取利益，而是要将鱼肉分给民众，只为广大地区的人们能饱食鱼肉，与民众共享成果。正如王安石在《杂咏八首》中所说：“任公蹲海滨，一钓饱千里。”

他以此惊天一钓奠定了他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地位，在民众中享有崇高的声望，甚至具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人们不断传颂他的事迹，并纷纷拿起钓竿模仿他的行为。从故事中还隐约看出，他似乎还具有宽广的胸襟，以超尘脱俗的处世态度，在功成之后隐身世外，甚至没有留下确切的名字，更加令人钦佩。其影响之深远可谓千秋万代，难怪后世的李白也表明愿意追随他，干一番大事业。

中国历史上不乏胸怀雄心壮志、能力非凡的成功者，然而，绝大多数都是为了个人或小集团的利益，在夺得权利之后，常常为了政权的稳固和长久，无不将大众置于严密控制之下。任公子的利惠黎民苍生之举，真正是难能可贵。

正因为如此，后世人们都对他无限景仰，有不少诗词对他赞颂有加。例如，唐代的薛据的《登秦望山》中有“茫茫天际帆，栖泊何时同。将寻会稽迹，从此访任公。”宋代吕声之在《题南岩寺》中写道：“谁把长竿钓巨鱼，至今蹲石倚空虚……任公此去三千载，为看芳碑一慨吁。”宋代陈造的《再次韵四首》也有“吾生恨落任公后，不见投纶掣海鲸”的诗句。他们都感叹英雄的难得，当世再无任公子般的人物。

庄子本人也钓鱼，在《庄子·秋水》中也载有庄子钓于濮水的故事。显然，庄子并非为了钓大鱼，他的垂钓实为在乱世中保持独立人格的姿态。庄子也是博学明理、志向高远的人，除曾做过地方小吏外，几乎一生隐居，但他在中国文学史和思想史上都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实际上，他正是一位“任公子”，一位思想界的“任公子”。他与老子建立的哲学思想体系，被认为“与孔孟的思想共同构成了中国国民精神的源头”。他也由此赢得无数文人学士的仰慕、崇拜，并被奉为精神导师，有众多崇拜者一生追随。

古时的任公子已经消失两三千年了，不会也是我们民族衰落已久的原因之一吧？无论如何，如果当今世上有真正英勇而无私的任公子出现的话，我相信，和李白一样愿意追随他的人绝对不会少。一个个高叫着“愿随任公子，欲钓吞舟鱼。”那场景一定非常震撼。(2014/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