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屋外传来海浪的声音。
阳光偷偷穿过百叶窗的缝隙,温柔地撒在他们的身体上。
她侧躺着,天蓝色的绒毯盖住了她的上半身,修长的双腿赤裸在外面。饱满的双唇微微张着,吐气如兰。
他醒来,阳光刺眼,单手挡在眼前,闭了眼又缓缓睁开。透过五指的缝隙,他看见她的脸、长长的睫毛还有半遮在绒毯下的乳房。
他轻轻起身,穿上一条发白的半截牛仔裤,一只脚穿上人字拖,一只脚胡乱踩了只运动鞋。
房间不大,一个破旧的皮沙发邋遢地摊在床头边,乳罩、内裤还有袜子被可怜地扔在不远处的地板上,中间不高的小桌堆满酒瓶,一旁的垃圾桶散发着恶心的味道。
他朝着厕所走去,鞋子不合适,所以一瘸一拐,不经意地碰到了桌角。
酒瓶们像得了命令的士兵,排着队噼里啪啦地往下滚,清脆的声响让她长长的睫毛突然动了动。
她醒了。
她坐起身,绒毯随之滑落。阳光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白皙的皮肤还有迷人却隐隐作痛的双腿。她眯着眼看向窗外的大海,却瞧见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倒在窗台上的相框。
她拿起来,睁大眼睛看着照片里面的他和另外一个女人。
他那时还年轻,那女人长得漂亮,只是比他要大上不少。
照片里有蓝天白云,有苍山洱海。他们搂在一起。他们笑得灿烂。
突然厕所传来的冲水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走出厕所,懒散地靠在床边,箕坐在地上。点了一根烟放到嘴里。干净的烟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变灰。
好像一个整洁的小伙变成了脏兮兮的大叔。她心想。
他拉过桌子,桌上依然在挣扎的几个酒瓶还是掉了下去。他磕了磕烟灰,也没有说话,就这样一口口抽着烟。
“她是谁?”她递过相框,好奇地问道。
本能地,她感觉这里面有故事。
而她喜欢听故事。
他接过相框,看见里面久违的自己,还有倒映出的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
不知道是感慨沧桑岁月时过境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沉默地抽着烟,久久不回话
她趴在床上,嘴唇在他耳垂边磨了磨,耐心等着。
他又吸上一根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那时候我二十岁·······”
烟圈慢慢散去,烟雾袅袅,和阳光混在一起,伴着他低沉的嗓音飘向过去。
(二)
那年他二十岁。
她四十岁。
她是他的音乐老师,美籍华人,名字叫Yuna。单身、漂亮。
独居美国的日子,白昼时盼望黑夜,可每当黑夜来临,他又会看向东方,希望着太阳赶紧出来。
那时他还算是个俊朗的小伙子,身边有几个朋友。
06年冬末,他和几个朋友到了一家很有名气的酒吧。
他自己不常喝酒,但一向来者不拒。
至于女人,他总是抱着谨慎的态度。
酒精和荷尔蒙的双重刺激感染着男男女女的神经,重金属的音乐伴着人类最原始的冲动直击心房,偶有不知起于何处但毫无忌惮的呻吟声响起又很快被淹没。
越是热闹繁华,越是清冷无声。
他在人群中认出了Yuna。
即便是在酒吧,她依然是极具魅力的女人。
他走上前和她打招呼。
她似乎是醉了,双眼微眯,脸上泛着潮红。她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跳着、喊着,伴着音乐疯狂地扭动。
直至她没了力气,身体整个贴在他身上。高跟鞋弥补了两人的身高差。她把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看着他,裂开嘴笑着。鲜艳的红唇凑到他耳畔,不知说了句什么。
声音太吵,他没听清,也没在意。
反正有的是时间问她。
他这样想着,温柔地看向怀中赤裸熟睡的她。
(三)
醒来以后,两人谈起恋爱,过上二人世界。
07年春,两人回北京看望他的父母。
在Yuna的强烈要求下,他们先去了云南大理。
草长莺飞的季节,路上多是恋人成双成对。
客栈老板人很热情,见到两人愉快地打起招呼。
“你妈妈可真年轻。”老板笑着对他说。
这种尴尬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他们很礼貌地笑了笑,自然地离开。
两人很愉快地度过了三天两夜。直至到了机场。
“你要回美国?”看着她手里的票,又看看自己手里那张孤零零前往北京的机票。
他有些发懵。
“我不要你走。”他执拗道。
“就这样吧,已经够了。”她温柔地说。
“我不要。”
“我们要去见你爸妈,”她直视着他说“他们如果问‘她是谁’,你会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
他无言以对。
一如十年后的今天。
她终于不再看他的眼睛。她低下头,抿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
“后来我总是想起她最后的笑容,那是‘果然如此’的意思。”
“我还是不知道她那晚和我说了什么。没有问。没等我问她就走了。”
许是海风吹了进来有些冷,她把绒毯披在身上,呆呆地看着外面。
“我们彼此需要,”他掐了烟“但不是爱。”
“就像你和我?”
“就像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