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月三

作者：刘霞

五一去了一趟袁家村，刚一进村口路牌显示回民街的街道，看到路两边卖衣帽、小饰品、孩子玩具等的摊位，用塑料圈或竹子圈套小鸟小兔、投球射击及各种杂耍和拥挤的人流、熊孩子的欢快笑容与好奇目光等等，就突然感觉像是回到儿时逛三月三。

我家住在陕南的一个小县城，三月三是我们那个县城的一个物资交流会，类似于别的地方的庙会，都是政府拉动与发展社会经济所搞的一种活动，但对于老百姓来说却把它当成了一个特别的节日。

正是油菜花开的时节，我们几个小孩顶着初夏的炎光，偷偷钻进别人家的油菜田，耳朵里听着会场里的锣鼓喧天声，心里急得跟猫抓一样，于是手底下乱了分寸，不管是猪草还是油菜叶子，一起扯起来往篮子扔，恨不得将篮子底下放两根细棍，这样放上去的猪草就会将篮子撑得高高的冒出一个尖儿来，也好早早回去给父母交差了。但父母是谁呀，尤其是母亲，眼尖得跟针似的，这种小把戏怎么能糊弄过得她？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将篮子装满才是正事。

心里有了主意，手底下就更快了一些；手脚快本是好事，但一快就更乱时就不好说了。郭琴平时最机灵，她教我们先将扯下的油菜叶子放在篮子底下，然后再使劲地压一压，最后将一种叶子细细的、有三五厘米长、如同毛衣针样的叫麦笼草的青草，及灰灰菜、苦菜、车前草、蛤蟆菜等放在篮子最上面，就这样，不一会儿，我们几个就提着一大篮子扎扎实实的猪草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为了显示我这一篮猪草的扎实，在跨进堂屋门槛时，我故意用双手使劲将篮子往上提，同时嘴里轻喊着攒劲的号子，然后将篮子放在门槛上等母亲来帮我提。母亲瞅了我一眼，过来帮我提到剁猪草的地方，满意地瞟了我一眼，问：“想去逛会吧？”我没有言语。母亲又说：“想逛会可以，但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给你会费，你得想办法自己去挣。”我们哪里的人管逛会时想买吃的、穿的、用的及玩的等等的要用的钱叫会费，有钱人家的孩子，父母会给个三五块作为会费，但像我们这种家里贫困的，三五块对大人来说，在三月三这个节日里是可以置办很多东西的，所以我们绝对拿不到一分钱的会费。

毕竟是农村的孩子，只要勤快还是有钱可挣的。得到了母亲的首肯，我背上了和我差不多高矮的背笼又出门了。这次是什么坏主意也不能有的，因为会场上那些卖牛羊的人，只给牛羊吃嫩嫩的麦笼草和像稻谷叶子一样的龙须草，我便是要投其所好，割一些这样的青草卖给他们，然后拿着所得的钱作为我的个人会费。当天下午，我便挣到了五毛钱。我用这五毛钱给自己买了一个漂亮的发卡，外加吃了三四根火豆根。粉红的发卡衬着我乌黑的长发，同学们都说好漂亮，为此，我快乐了好些天。而火豆根呢，是那种如大人拇指粗细长短、表皮黑黑的，并且有白色的根须看起来不怎么好看的一种东西，但剥开外皮后，里面却是火红色的很好看，吃到嘴里略有些甜和绵软，跟吃红薯差不多，但味道要比红薯好很多。听大人说，那是山里野生的，是一种药材，不能吃太多，但我就是喜欢吃。大概是因为尝到了第一笔会费的甜头，我在心中盘算着第二笔如何挣如何花，第三笔如何挣如何花……三月三总共是十天，这期间，学校会放三天假，加上两个礼拜天（那时好像还没双休这一说），我总共有五天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于是我计划在这五天里早晚各割一篮草卖，中午优哉游哉逛会场。心里盘算着想要买的一个绸子发带、两个带玫瑰花瓣的扎头发用的皮筋，和那个一走到跟前就让人流口水的蕨粉皮、豌豆凉粉、晶莹清透的糖水等，以及还有就是我百吃不厌的火豆根，最好看完听完会场中央搭的戏台子，免费供大家观赏的《真假美猴王》《穆桂英挂帅》后，还能进到那些只收一块钱，便可观赏的耍杂技走钢丝、刀铡美女蛇、魔术大变等的帐篷里看一下，这么一一算下来，没有五块钱是不行的。这样，我就只有加上每天下午放学也要去割一篮草卖才能凑够的计划。偏偏事不如愿，母亲在第二天准备剁猪草前去河里洗猪草时，发现了篮子里的猫腻。她二话没说，直接空手从河里回家，扭着我的耳朵，将我拉到了河边，指着那一篮的油菜叶气愤地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哪家油菜田里扯的？”我捂着发热发疼的耳朵一五一十地将我们在哪一片田里扯的油菜叶子说了出来。这时王家二婶正好到河里来洗衣服，母亲拉着她的手说：“唉，都是这娃不懂事，在你家油菜田里把你家的油菜叶子挎了……”没等母亲说完，王家二婶就着急地说“现在正是油菜扬花的时节，把油菜叶子挎了，这油菜还怎么好好生长呀？”母亲说：“我给你说的意思就是，等油菜收了，我给你送一桶菜油过去，可好？”

这件事就这么了了，但母亲为了惩罚我，将这十天我只管自己割草卖挣会费，改成了我必须先存够自己家中养的猪吃的猪草，才能去割草卖挣会费。这样一来，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我就只能给自己家中养的猪打猪草，五天假也只能是打一天猪草割一天草卖了。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快，三月三还有两天就完了，我割草卖所得的会费跟我想要实现的愿望还差得天远地远，但我却没办法拖住时间的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月三的结束。

五月的时候，家里的油菜收割了，母亲晒好菜籽，提到油房，压好了油，装了一桶去了王家二婶家。那一桶油足有十斤，是我家菜油丰收的三分之一。为此，母亲怕撑不到第二年油菜收割的时节，就隔三差五地炒菜时不放油，只用清水煮，小小的弟妹见不到油腥，吃菜时觉得口中寡淡，就对我生起埋怨来。母亲虽然阻止了弟妹对我的抱怨，但也趁机教育我们：“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也好，还是贫困也好，绝不要去动别人家的一草一木，哪怕是别人家一根沤粪的稻草也不行……”

​后来，家境慢慢有所好转，再到三月三时，母亲就会掏出一块两块给我们姊妹作会费，我也因为学习紧，再也没有割过草卖；再后来，我离开了家乡，每到三月三想要回去逛一下会时，总有忙不完的事脱不开身；再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三月三我回去了一趟，会场已由原来的南河坝移到了西大桥，逛会的人依然多，但已没有了往日的盛况，首先是没有了戏台，也没有了老远就能听到的锣鼓喧天，街两边摆卖的物品，已没有那么稀罕，平日里在街边随处可见，而且价钱也不比平日里低，吸引孩子的吃食、玩具或游乐园等也无特色不说，也因为会场靠近大马路，车一走，便扬起漫天灰尘，大人觉得空气太呛人，会场太脏，所以一般不愿孩子或带孩子去……所以，渐渐地先前还抱着跟往年一样赶热闹看热闹的人也没有了什么兴致，以致十天的会期到最后两天，就基本没有多少人了；再再后来，听说家里已没有三月三了，原来的会场，也就是南河坝、西大桥修建了河堤、悠闲娱乐广场，建了南大桥、景观桥等等，一到晚上，微风轻拂，杨柳依依，霓虹闪烁，很是美丽壮观……但儿时的三月三却一直存在我心间，随着岁月的流逝，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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