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在一片温暖中醒来。启眼望了望周围,依旧是白皑皑的一片。她有些疑惑。东华方才不是说要下海寻底层的出口吗?莫非是还没找到?凤九起了身,遂觉周身像盖了层冰似的,她一个哆嗦便赶紧又蹲了下来。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泡在水里。水面上的热气低低地浮着,叫她觉得很舒服。没想到这处竟还有温泉!凤九突然便觉得这九层迷障也没传说中那么残酷骇人了。
“醒了?”
耳边响起了东华的声音,凤九朝着那处望去,果真见着个穿着紫色衣裳的神仙也泡在水中。他的面色看上去红润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水温的缘故。只是,寻常人泡个澡即便不是光膀子也最多只穿个里衣罢了。东华泡澡怎一件衣裳都不脱!刚想到这处,她便迎上了紫衣尊神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凤九一爪子拍上了自己的脑门。她才不想看东华脱衣裳,光膀子就更不敢想了!耳边传来了水声,待凤九抬头望去,银发尊神已是衣衫完好干干净净地立在了池子边,好似根本没下过水一样。
“还想泡会儿?”
凤九踌躇了一下。她一个姑娘家,泡完澡出来总是不大好给东华看见。就算是原身的模样,也觉得挺不好意思。正当她举棋不定之时,冰冰凉凉的声音再次从头顶飘了下来。
“这潭里有两条白色的猛蛟,盆口大小粗细的身子。方才与本君打了一架,此时应该挺饿……”
凤九此生没什么特别怕的东西,蛇类算是唯一的一样。遥记她还是头奶狐狸时,就见过隔壁洞里的小狼弟弟被林子里的巨蟒绞死生吞的场面。是以,还未等东华说完,她便已经窜出了池子。湿哒哒的狐狸毛还滴着水,冻得凤九直哆嗦。她挪到了东华的脚边,叼起他的衣裾便钻了进去。
“难道仙法道术师傅没教过你干衣诀?”
若是会干衣诀,她还用得着受冻?凤九决定不理他。随后,临时避难所便开始移动。于是凤九不得不跟着东华的云靴跑,跑着跑着,身上的皮毛竟也就干了。东华掀了衣裾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狐狸抱了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靠着一棵树便坐了下来。
“你这几日有够懒,是该跑一跑。”
凤九挣扎了几下,想要躲开蹂躏她脑袋的那只大手。她懒了多少日,也就饿了多少日。她贪睡是因为东华不给她东西吃,此刻他竟还有脸皮反过来说她懒!凤九憋着一肚子的气,突然也就觉得不那么饿了。
“你想吃什么?”
凤九鼻子里出气哼了一声,认定了东华准又是在捉弄她了。想着现在也不怎么觉得饿,于是她背过身去,决定继续不理他。
红薯的清甜香气飘了来,还带着阵阵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息。她一回头,便见了那个紫色衣裳的神仙正在掰着个红薯,居然还是青丘特产的红心红薯,此时正冒着热气好似刚烤好的一般。
“本想分半个给你,你若不吃便算了。”
说罢他就咬了一口,香味遂散得更开了。
凤九的口水很不争气地顺着嘴角滴了下来。
紫衣尊神睨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半个红薯递到她面前,“到底吃不吃?”
东华没有得到答案,因为凤九根本无暇搭理他。手里的红薯很快便悉数入了那狐狸的肚子,他揉了揉她头顶的绒毛,望着远方,声音凉凉。
“这是第八层,猛蛟之地。”
听到这个“蛟”字,凤九又打了个哆嗦。
“怕什么!”
凤九哭丧着脸。她生平最怕那些个滑腻无毛的长虫了。眼下落到这个到处都是长虫的鬼地方,怎能叫她不害怕!身子又被揉了揉,温暖从东华的掌心传来。
“有我在你还会怕?”
话音刚落,眼前便飞闪过一道白光,头顶树叶一阵窸窣,抖落积雪无数。随后,冰冰凉凉的东西砸了下来,砸在了凤九的跟前。她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朝着紫衣尊神的怀里就是一通胡乱地钻。
“你也该适应适应这样的场面。之后几日见多了也就不怕了。”
凤九直哆嗦,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天际。随后,她突然发现自己已是幻回了人形,此刻正扒拉在东华的胸口。再回头一望,蓦然察觉自己正跨坐在他身上,腿下还压着半截带着蛇头的残肢。赤红的双目正盯着她,血盆大口张着,仿佛生命就停止在了这准备出击的一刻。她一蹦三尺高,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无耻,变态,王八蛋,臭流氓……”
凤九将她当下能想到的所有骂人的粗俗话全都说了一遍。紫衣尊神似笑非笑,
“本君不过是砍了条蛟罢了,除此之外可是一动都没动。”
凤九又气又羞,憋了半天,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愤愤道,
“无赖!”
言毕便抬起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注意脚下。”
轻飘飘的一句,讲的却是攸关生死之事。凤九下意识地低了低头,遂吓地连退了好几步。在她方才立着的地方向前不足三步的距离,正盘着条白色的蛇。在这泛着淡淡银光的雪地上,若不是那双赤目和黑色的信子,很难叫人察觉到它的存在。
“这处的蛇分两种。一种体型巨大以绞杀为生,就像方才那汪温泉中的两条。还有一种体型虽小,但是毒性极强,比如这条。”
紫衣尊神朝左边指了指。凤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这才注意到那处还卧着一条小白蛇。凤九觉得自己一身的狐狸毛都竖了起来,背脊发麻直冲天灵盖。她赶紧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多看,唯恐多看上那么一眼便又要叫她再多发现几条。
“你把我变回狐狸吧!”凤九哭丧着脸,朝他比划了一番,“我就那么点儿大,你随便把我揣在哪儿都行……”
东华抱着胳膊,看上去有些为难,“本君可是个无耻变态的王八蛋臭流氓。这荒郊野外的,你就不怕我耍无赖?”
凤九赶紧摇头摆手,“刚刚是被吓得口不择言,少阳君千万别当真。”
他看上去又有些无辜,“本君以为你骂本君的时候是很认真的。”
凤九这下是真要哭了,她都已是三魂被吓去了两魂半,这少阳君居然还要没心没肺地来戏弄她一番。虽说她刚刚那个姿势坐在他身上的确非常不合礼法。但天可怜鉴,是东华使的坏将她幻回了人形。明明是他先厚颜无耻地占了她的便宜,现在倒要反过来叫她服软认错!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想着那些个无毛的长虫,凤九咬了咬牙。
“凤九怎会是认真的呢,绝对是被吓得胡言乱语。少阳君耿直刚介,乃神族端正之典范。方才凤九被吓地失了言,少阳君如此胸宽坦荡,定不会与我这山坳里出来的小丫头计较。”
凤九诚恳地说了一长串,说得自己都差点信了,但却始终没有听到那紫衣裳的神仙开口。她偷偷睁了半只眼,眼前却是一片茫茫雪景,半个人影都没有。双目圆睁,凤九四周回望,她慌了。
“少阳君……”
她走了几步,吓得脸色惨白。附近有数不尽的蛇,叫她举步维艰。因恐惧而愈演愈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滚,她绝望地又喊了一声。
“东华……”
又一条残肢从天而降,随即一片熟悉的紫色映入眼底。
“本君不过是去杀条蛟罢了,也值得你哭成这样?”
凤九索性弃了女儿家的矜持,立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
东华收了苍何,抱着胳膊看她哭了一会儿。一般女子在他面前哭都是小声抽泣,像凤九这样哭得毫不顾忌形象的倒是没见过。没想到挺漂亮的一个丫头,哭起来也能是这副形容。紫衣尊神有些无奈。
“要本君安慰安慰你吗?”
凤九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哭,哭得抽抽搭搭地很是可怜。东华叹了口气,十几万年的神生中史无前例地将一个姑娘拉进了怀里。
“哭一会儿就好了,别弄湿了本君的衣裳,还得让本君受累再捏个干衣诀。”
凤九哭了好一会儿,哭得肩膀止不住地颤。经历了轮番的惊吓过后,她已是心力交瘁。眼下浑身疲软,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伏在东华的胸膛上,她凄凄哀哀,
“我能去你的袖子里呆着吗?”
东华揉了揉她的后脑勺,翻手施了个诀法便将她幻回狐形收入了衣袖。
天空开始荡下飞雪,紫衣尊神抬了头。方才他在半空与那条飞蛟打架时便已摸清了这一层的出口。上一层的出口在海底,这一层的却是在天上。这一会儿下海一会儿上天的,那缈落还真是别出心裁。若不是凤九依然留在下方,他刚才便已一路打了上去。砍了第一条看门蛟后,东华便听到凤九唤他。急急下了云头,就见她一副吓坏了的形容。本以为是被地上的蛇蟒攻击,谁知不过是害怕罢了。还真是头没用的小狐狸,也不想想她身上罩着的是什么!揣着她打架定是不方便,但若再把她留在那处,不定就要被吓死了。想到这处,东华将她往里头再塞了塞,随即扎紧了衣袖飞身而上。前方究竟有多少条飞蛟守着这一层的出口他还不得而知。在碧海苍灵的时候,他就经常与蛟类打交道,经常打得他们断子绝孙找不到回家的路。后来待到他更大些时,便已是将华泽里外的蛟全部灭了口。是以,这蛟他委实不害怕,于他来说不过就是长得长点的蚯蚓罢了。与底层的严寒之地比起来,出这一层要简单得多,无非就是累些而已。
迎面已是飞来了条巨蟒。苍何出鞘,一击毙命。随后,前方陆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蛟。大小各异,有无毒牙的各占一半。口中诵出诀法,将其中一些幻形直接略去,紫衣尊神抬手便扫出了一道凌厉的剑气。剑气所及之处,皮开肉绽,血沫四溅。那些体型小的带着毒牙的悉数毙了命,剩余那些个皮厚肉粗的庞然大物明显已是被激怒,纷纷朝着他吐着黑色的信子。东华本就讨厌蛇,因他觉得这类生物实在太丑。眼睛丑,信子更是叫人作呕。是以,虽然那缈落生得倾国倾城,但东华却始终都对其避退三尺。此时见了这几条看门的巨蟒,便又叫东华想起了那个蛇蝎心肠的缈落,遂有些后悔当初为何在恶灵阵中未有直接取了她的性命。紫衣尊神手持苍何立在半空中未有动作,而那几条巨蟒却从八方朝他袭来。眼见着十几张血盆大口已是张开准备争相吞咬他之际,紫色身形突然一跃飞向更高处。他的身下,巨蟒撞在了一起,下颚横飞,巨大的身子落在地上溅起白雪足足扬了半丈多高。东华未有回身,直朝着出口冲去。在那出口处,隐约有个不同寻常的身影,蛇身九头,十八束红光齐齐扫向他。紫衣尊神遂勾了嘴角。在这九层迷障里,他终于遇上了个还算像话的看门妖怪了!若就刚才那些个残兵败柳,还真是叫他高看了那缈落。紧了紧手中的苍何,东华拍了拍袖底,自信且充满了期待,
“抓稳了!”
紫衣银发,腾挪回旋于高空。九头一尾,八面出击凶狠诡异。凤九在东华的衣袖中被甩得四处碰壁,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叫她抓稳是认真的。奈何她顿悟得实在太迟,几番折腾后,她便昏死了过去。苍何斩断了蛇尾,九头狂怒,似要将这一层的迷障摧毁。东华飞身一跃,带着袖中的凤九穿过了出口。身后会发生什么,他委实不太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