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天才乔丹·皮尔的新作《我们》并不是一部好电影。充斥着寓言故事般的因果论与宿命论,继承了《逃出绝命镇》的诡异式恐怖,让这部片子充满了令人诈舌的现代隐喻。
和《逃出绝命镇》一样,这部北美历史票房第四的R级恐怖片,单独拿出剧情也可以一看,但充斥在影片各处的诡异台词与镜头,会让人不自觉的浮想联翩。
当女主的“影子”说出了“我们是美国人”的台词时,观众马上会意识到,这是一部拍美国观众看的电影。极具象征手法的“灵魂牵绊”设定,讽刺了美国社会尖锐的二元对立,而时时处处的对仗与隐喻,让美国观众似乎看到了自己被绑架的生活与思想,并欲仙欲死的爱上了这部作品。
在北美院线坐收1.75亿美元累积票房的《我们》,以一种神经兮兮的调调,创造了一个只属于美国人的恐怖感。谐星出身的乔丹·皮尔很善于抓住事情的本质,意识形态与表达方式上的继承与发扬,是《我们》创造北美票房奇迹的根本。
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阴影中的自己。社会的缩影、身份的认同,是这部电影恐怖感的直接来源,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的野心明显大于表现种族认同的《逃出绝命镇》。
和前作相比,《我们》的剧情看起来不那么惊喜。毕竟,虎头蛇尾,很难自圆其说的故事,与强烈的映射与隐喻,让这部作品仿佛少了半边。而少掉的那半边,正是急需要充满默契感的美国观众自己去脑补的。
其实,《我们 》的故事并不复杂。
影片一开始,一切都显得很正常,甚至充斥着好莱坞家庭合家欢电影的样貌。女舞蹈演员阿德莱德与她的丈夫盖德,带着一双儿女再次来到了海滨度假。看起来,这个幸福的一家四口,犹如占美国社会中成千上万个中产阶级家庭一样,夫妻和谐,孩子乖巧,有车有房和稳定的工作,有举家享受生活的资本和时间。
然而,与一家人海滩度假平行剪辑的另一条故事线,则描述了小时候的阿德莱德,曾经因父亲的疏忽在海滩娱乐场走失,惊奇的见到了另一个“自己”。这个如噩梦般的经历,让她患上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如行尸走肉般说不出一句话,是父母的耐心引导、体味到舞蹈带来的乐趣,才让她渐渐摆脱了心理阴影,成长为一名正常人。
与性格开朗、有幽默感的丈夫相比,阿德莱德小心谨慎、心事重重,不愿轻易表露自己,特别是儿时的那段经历,让她对孩子的安全充满了警觉和焦虑。
就在夫妻二人决定结束度假的夜晚,和这一家四口一模一样的人闯进了房子。由此,揭开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原来,美国的一个神秘组织早在很多年前,就研究出了克隆人技术,然而,与本体几乎一模一样的克隆人,却是缺乏灵魂的行尸走肉。为此,科学家们将克隆人与本体进行某种形式的“灵魂链接”,却发现克隆人只能跟提线木偶一样,毫无目的的模仿和重复本体的动作与神情,却无法复制本体的语言和思想。
实验宣告失败,神秘组织悄然撤离,克隆人被遗忘在海滩游乐场地下的实验设施中。
阿德莱德意识到,眼前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正是当年自己看到的那个克隆人。一场本体与影子的生存之争,演变为一场野蛮血腥、不择手段的自相残杀。
大量的隐喻与对比让这部主打惊悚恐怖的影片,变得更加诡异、难以捉摸,因为,只有融入美国社会,才能深切体味到这一系列袭击的恐怖感。
真实世界的本体,与地下设施中的影子,构成了一对奇异的对仗。他们的纽带是“灵魂链接”,本体享受到生活的多姿多彩,表现出的欢乐与愤怒,在影子身上却变得不明就里、毫无意义。
这个设定包含了两层隐喻:本体比喻为富裕阶层,影子更像是贫困阶层,在阶级日益固化的美国社会,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红线,成了各阶级之间无法逾越的屏障;更深层次的隐喻则是,制造克隆人的神秘组织就是统治阶层本身,被一系列政策法规和意识形态影响和操纵下的普通美国人,犹如片中的克隆人,进行着按部就班的工作和生活,服从于统治阶级的既定意识。
影片中,本体与影子之间你死我活的搏斗,预示着分裂的美国社会中,阶级之间的尖锐对立,而神秘组织犹如一只无形的手,间接促成了克隆人自我意识的觉醒,给了他们“拿回属于自己应得的生活”的机会。
片尾,女主阿德莱德在杀死了自己的“影子”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才是曾经生活在地下设施中的那个“影子”,是自我意识的觉醒,让她这个克隆人,借助本体阿德莱德发现地下入口的机会掐晕了她,将本体留在地下设施受苦,自己则代替本体享受地上的生活。
这也解释了小时候的阿德莱德一直不会说话、呆若木鸡的原因,对影子来说,语言与感情都需要重新学习和强化;这解释了为何只有穿红衣的阿德莱德会磕磕绊绊的说英语,因为长期被封闭在地下,语言逐渐退化,却依然存在清晰的记忆。
回到本体阿德莱德的视角:被丢在地下设施的她成了克隆人的影子,本体阿德莱德在不断承受着毫无意义的动作和行为中长大,却无力打破“灵魂链接”,痛苦的接受了男性克隆人盖德、永远只会笑的克隆人女儿、被火焰毁容的克隆人小儿子。
然而,她终于等到了“清算”的机会,影子阿德莱德一家来到海滩度假,意识始终清醒的本体阿德莱德打破了“灵魂链接”,借助夜晚本体熟睡的机会,带领克隆人展开了血腥的复仇行动。
影片通过多处细节,表现了本体与影子阿德莱德之间潜移默化的关系。
本来毫无人性可言的影子,经过家庭、社会的影响,而变得越来越有人性,除了社交焦虑、警惕心强之外几乎与正常人别无二致,但隐藏在她身体里的野蛮兽性却从未消失。
片中,看起来纤弱的影子阿德莱德麻利的杀死了多名克隆人,并在潜意识的作用下,试图与克隆人女儿沟通,对跌入火中的克隆人儿子喊“不”,直到最后与本体的搏斗中,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杀戮激起了克隆人阿德莱德的野蛮兽性,也让她找回了封存的记忆。
被关在地下的本体阿德莱德,之所以选择一身红装和金色的剪刀,其实也是一种隐喻。红色代表了野蛮与反抗,符合克隆人被囚禁、被控制的囚徒身份,暗示了以血还血;剪刀是克隆人的武器,代表了他们将“灵魂链接”一剪两段、获得身心自由的强烈意愿。
片尾的那段舞蹈中,两个同样的人,身着同样的白色舞裙,人间的阿德莱德在宽阔的舞台上舞蹈,做出高难度的腾空动作,地下的阿德莱德在狭窄的楼道里旋转,发出骨断筋折的巨大响声,沉浸在欢乐舞蹈与痛苦模仿中的两个人,给出了尖锐刺骨的形象对比。
片头的那条帮助穷人的“穿越美国之手”慈善活动广告,以及手拉手的造型,成了本片另一大隐喻。看起来,这是小时候的本体阿德莱德,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条广告,却成了觉醒的她,为克隆人选定的宗教式符号。片尾,克隆人在杀死“灵魂牵绊”的本体之后,手拉着手排成一条线,绵延于海滩与山峰。
看似充满爱心的募捐,本身就具有强烈的阶级属性,代表了美国人心目中对阶级、种族、性别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而“获得自由”的克隆人手拉手组成的一条线,预示着这种刻板的印象与偏见,犹如一条无形的线,不断割裂着美国社会。
《我们》通过大量的隐喻,对美国社会的种种问题和想象进行了艺术化的尖刻讽刺,乔丹·皮尔强烈的表达欲和精妙的镜头语言,让《我们》呈现出形式大于内容、立意大于表达的奇妙混搭。
乔丹·皮尔的野心是,想让一部《我们》讲出两个故事。片中,潜移默化的安排了大量的细节与暗示,需要通过有意识的推敲和联想,才能让窒息的剧情更加可信合理、有弦外之音,这是乔丹·皮尔留给美国观众的留白和思考。
但对于把本片当做纯粹的惊悚恐怖片来看的观众来说,“表故事”与“里故事”的两层皮,让本片变得仓促、简陋、神经质、漏洞百出、毫无新意。
片尾,意识到自己克隆人身份的女主阿德莱德,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她似乎也意识到了,曾经会用打火机变戏法的本体儿子,其实是被掉包后烧毁容的那个所谓的“影子”,现在,只剩下她和小儿子两个人,是这个世界中独一无二、身心合一的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