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世界

美妙世界_第1张图片

晴朗傍晚,深邃胡同。

一个痞像的瘦高男人从巷子那头一边嘬烟一边晃过来,抬头正看见一个满脸憨厚的圆脸男人蹲在墙边,两人都是三十出头的样子。

“呦,你怎么在这儿啊,”瘦高个儿凑到他边上问,“这可正是下班高峰期,不做生意了?”脸上的褶子都笑得掖进几分,挤出一丝狡黠。

圆脸的瞥了他一眼,把烟屁拧熄在地上,说道,“你不知道,现在碰瓷这招不管用了,人家都有行车记录仪,看的清清楚楚,跟人家对峙的机会都没有。上次听说有个人,真是想钱想疯了,直接撞人家车上,警察看了记录根本没管,还说根据现在的规定,撞死他都不犯法。”

他搓搓手,想暖和一些,秋意已经很深,风也萧索起来,像有什么正在消失。

“哎,你怎么没去学校接孩子啊?”他反过来问瘦高个儿。

“现在的孩子从小都被教育过了,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信,根本不会跟你走,除非明抢、绑架,那我可不敢。”瘦高个儿摊开双手解释说,搭配那种苦笑形成一种滑稽的落寞。

“有什么不敢的”,圆脸的说,“你没听说么?那个脸上有疤的,前两天当街抢人家包,根本没人拦,半天才有人报警,警察来的时候人早跑了。听说私底下他还绑过几次票,都是趁夜当街抓进车里,挑独身的年轻女人,有几次也被远远人看见了,吓得那人连忙把头扭过去。”他咽了口唾沫,咧开黄牙继续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从来都是这样,没办法,靠骗已经没活路了,逼急了老子也得下狠手。”那张憨厚的脸上顿时露出狰狞的神情,瘦高个儿却不置可否,就任这话头跌在地上。

就在这空当,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头忽而从转角探出头来,脚步煞是矫健。瘦高个见了,忙打招呼,“呦,大爷,您怎么也在这儿啊,今儿没去医院?”

老头也凑了过来,从圆脸手里接过来一根烟,叹着气说,“没生意啊,我在街上假装跌倒,路过的看都不会看一眼,更别说扶我了。”

瘦高个儿摇头道,“没办法,这样的纠纷太多,上面明令禁止非专业人士进行急救工作,你说你是医生,警察也拦着不让救,我们的钱算是赚到头啦。”字里行间无不唏嘘。

噔噔当当声传来,老少三人齐齐回头,一个衣衫褴褛的矮个儿男人从巷口拐进来,一手拎着一个空碗,一手拄着一个破棍。

瘦高个儿最先憋不住笑,指着那人说,“哈哈,你看你这形象,就跟你说行不通吧。”明显是认识的。

那矮个儿一脸不屑,走到仨人跟前,把那破碗往地上一撇,手一抓,一头脏兮兮的蓬发就被掀了起来,又从包里掏出来几件干净衣服换上,啐了一口说,“在天桥上蹲一天都没一个人给钱,现在的人啊,真没有以前的有同情心。”圆脸也说,“时代变了,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还有闲钱管你死活?”瘦高个儿笑着接话,“泥菩萨还能算菩萨么?”

“对了”,矮个儿忽然说,“我回来的时候,瞥见河边围了很多人,还有电视台的人,扛着大摄影机,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

老头咳嗽几声,掸了掸身上的烟灰,又用脚尖撵灭落在地上的星火,歪着嘴笑道,“还能出什么事儿?这么多年活过来,已经没有新鲜事可以出了。”

原来他是一位哲学家。

远处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安然若素地穿梭其中,那些直勾勾的眼神表明了,他们既不看别人,也不被别人所看,这是所有人的世界,同时又只是一个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世界。

暮色四合,屋内灯下,一家三口围桌吃饭。新闻上正在播报:今天傍晚时分,有一个孩子在河中野泳,忽然抽筋乏力,溺死在河里。

案发当时的视频中,刚发现孩子在水中挣扎时,路过的行人中有几个当即脱了衣服要下水救人,被赶来的保安拦住了,说一定要等专业的救生员。很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先赶了过来,几个上来递过话筒,他接过来吹了两下,“喂…喂”。

围观群众的目光刷地从落水的孩子身上转到他身上,只见他慢慢的说。

“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为了保护大家的个人财产不被非法掠夺,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扶老人,难免会被讹诈;帮孩子回家,没准会被绑票。现在这个孩子落水,各位下去救,难免会有危险,万一出了事,责任说不清楚,所以请大家耐心等待专业救生衣的到来。”

坐在地上的妈妈嚎啕大哭。

人群围在那里,像是参加谁的葬礼。最终,象征生命的水花消失在水面上,整个河面归于平静,连岸上的母亲也归于平静,她是昏倒了。西装男人连忙走到那位母亲身边将她抱起,驱车赶到的记者们都围上去拍照。

救生员后来赶到了,的确是最快速度。

播报还没结束,年轻的妈妈就搁下饭碗,迫不及待要男人换台,说热播的电视剧马上就开演了,男人犹豫了一下没有做声,只有小女儿定定地看着电视中那位被抬上担架的昏厥的母亲,她认出了那个女人。

接着,她感到周身刺骨的寒,像跌进冰冷的河中央。妈妈对着热播剧的大笑和爸爸喝的闷酒,都让她感到害怕,如果那个被打捞上来的苍白孩子是自己呢?

她想问,那个担架不是用来抬落水的男孩的么?可她当然没有开口,因为电视剧濒临高潮,妈妈的咀嚼的嘴开始放慢,而爸爸催促她赶紧吃完进屋念书。

竖日,报纸的头版是“有关人士沉痛安慰溺亡孩子的母亲。”

午后时分,阳光晒进落地窗。幼儿园的老师坐在一群孩子中间,手里举着那份报纸对着围坐的孩子们说,“小朋友们,让我们再说一遍......”许许多多稚气的嘴同时张开,“不轻信他人,不妄救他人,不多虑他人。珍惜自己的财产生命,接受难免的牺牲。”

嚯,孩子们的美妙世界。

琅琅诵声中,一个小女孩露出与众不同的神情,正是那个昨晚呆看电视中昏厥母亲的小女儿。她想起在胡同口遇到男孩的那个清晨,微凉的曦辉漫上两个小小的身子,风还是暖的,弄堂都还没醒,女孩的短发飞舞,心想这个男孩是新搬来的邻居么?

男孩在整理校服,女孩一下瞥见他胸口上熟悉的校徽。正瞧着,巷子深处的一扇门开了,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追了出来,近了,蹲了下来,把手里的两包牛奶塞进男孩的书包里。

“妈。”男孩忽然小声说,女人顺着男孩的目光一看,“原来是同学呀”,说着冲小女孩笑着点点头,又问男孩,“你们认识么?”男孩摇摇头。

“没关系,来,这个给你。正好你们一起走吧。”女人从背包里又抽回来一包递给女孩,男孩拘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个年纪那样单纯的两个孩子,几乎一路无话,后来也只偶尔见过几次。但她在电视上看到那位妈妈的时候,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两张一模一样的笑容。

回头环视周围稚气的成熟的为人师表的脸,独独没有那样的笑容——那是小女孩人生中第一次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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