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了，等不及来日方长

无论多么陌生

我都记得回家的路

手机上显示着两个未接来电，从家里打过来的，我都没有接。她照例留了语音，语气温柔地询问我过年回家的时间，小心翼翼的声音里掩盖不了期待。

高中毕业后我选择离开南方，去到北方，离家3665km的哈尔滨念大学。我拼命地想要离开，去到一个足够远的地方，这让无法回家便也变得理所应当。大学毕业之后我没有留在哈尔滨也没有回家，去了上海，依旧离家很远。

我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从距离上到心理上。我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围墙，轻易坍塌。

我已经不恨她了，至少现在的我学会理解曾经的她。但我却不想减轻她的愧疚，她没有给我一个跟别人一样的家。

我没有给她回电话，把订票的信息直接转发到了她的手机。

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打包了洗漱的用品，只要能够在家把过年的那几天凑活过去就可以。

距离出站口还有一段距离，我看到她一脸兴奋的朝我挥手，我简单的抬手回应了一下，然后放下了。

她脸上挂着兴奋的笑，语气却小心翼翼。

她问我一个人在外面过得还习惯吗。

工作还顺利吗。

如果觉得累了，就回家吧。

我看着窗外陌生却又熟悉的城市，沉默不语。

回家的路上，继父安静地开着车，偶尔附和着絮絮叨叨停不下来的她。

我挤出毫无诚意的笑，语气冰冷地回应着她嗯，哦，好的。

七岁的时候，她带着我嫁给了她现在的丈夫。

以前我总是问她，“爸爸去哪了！”

后来她真的给我找了一个“爸爸”我就没有在问过这个问题了。

在没有ps也不流行整容的年代，她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美人，即便她身边存在着拖油瓶一般的小孩，也依旧有无数个男人向她献殷勤，想要成为她的丈夫。

在继父出现之前，她都抱定了这辈子不再结婚的想法。

对于继父，说不上讨厌，但也绝对的不喜欢。

他像父亲一样承担着他应该的责任，但于我而言他依旧是一个陌生人一样的存在，甚至是一个掠夺者。

曾经她的爱只属于我一个人，现在她要分出一部分给另一个人。以后他们会有他们自己的孩子，然后我就成为了他们世界里的“外人”。

他们结婚的那天，我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把摆放在房间里的合照一个一个放进了盒子里。我告诉自己，她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

我习惯了沉默，她决定嫁给他的那一天。在饭桌上她询问我的意见，我低头吃饭，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那时候我便学会了沉默。

结婚没有几年，她怀孕了。她尽量地在我面前掩饰着她的喜悦，在夜里，她小声地把消息告诉继父，我躲在房间里听得出她声音的喜悦。

我还是变成了外人，所以我也开始学着怎么去扮演一个外人的角色。

从大学开始，暑假我基本上选择留在学校打零工攒钱出去旅游，寒假也会尽量把呆在家的时间缩短。

我不想打扰她的幸福生活，毕竟我觉得自己如此多余。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多么荒唐和可笑。

离开家的前一天。她在家里忙着帮我打包行李，除了回来时的衣服和其他用品，还有很多她自己弄的酱料，她担心我在外面吃不好，所以从回家很早以前就开始准备，牛肉干，各种香肠腊味，她用报纸小心翼翼包好放进纸箱子里。

离开的时候，她和继父开车载我去车站。

她依旧絮絮叨叨地叮嘱我路上要注意看好自己的东西。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已经不再年轻漂亮的脸庞，她为了迎接我染黑的头发里新长出的白发，都在告诉我她已经老了。

进站前，我轻轻抱了抱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站开出站台，在即将开离城市的天桥上，看见母亲注视着列车离开的方向。

眼泪不争气的掉落，那座形同虚设的墙早已被她的温柔一点点拆除。只是我还没学会放下我的骄傲与自尊去回应她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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