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子非鱼(完整版463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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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齐欢这辈子第一次参加别人的葬礼,确切地说是平生第一次参加葬礼。在她生活的小镇,人死了,办个丧事埋了就结束。她父母健在,只参加过亲戚的丧事,亲人围着棺木哭完,抬进事先选好的坟地,配着哀乐和鞭炮把棺木放进坟坑,封上土以后,这个人就与尘世彻底告别了。


前些年国家大力宣传火葬,政策走到下边农村就成了强制。农村老百姓想不明白领导的良苦用心,于是死了亲人就趁着夜色偷偷挖坟埋掉,连哭的机会也不给自己。也有很多人响应上级号召,把亲人尸体火化,但又重新置个大棺木,还是一样请个吹吹打打的响器班热热闹闹办丧事,照样起个大坟堆占地方,还白白多了一项火化的开支。这项“退坟还田”政策在农村就尴尬地成了昙花一现。

齐欢平生第一次参加这样一个隆重的葬礼,要告别的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初恋。如果非要补充上这一句,她觉得简直是硬生生凹影视剧的造型。因为齐欢的悲伤和惋惜完全像一个老同学的情意,她的心痛也有些敷衍,这种感觉如同看到熟人在朋友圈发“爱心筹”“轻松筹”一样,她会在那一页停留片刻,捐一点微不足道的钱,很多时候只是一掠而过。

她和这个患疾病突然去世的男人二十年前就断了情分,以后的生活更没有什么交集。这么多年她也只是断断续续听到关于他的一些零星消息。比如他升迁了,孩子很优秀,他如今吃得膀大腰圆……

齐欢从未刻意打听他过他的消息,毕业即是分界线,两个人走入的是不同的滚滚红尘。他们没有争吵,更没有狗血剧情可以回忆,甚至连分手都没有提起,就那么各自回到原籍,让漫长的时间和遥远的距离做了顺理成章的“负心汉”。

后来漫长的生活中,齐欢偶尔想起他,把他从记忆的深井里费劲捞出来,也是一片模糊。她疑心以前并未爱过他,可是在一本旧日记里明明读到过自己写的话:有时我竟然盼望你残废,哪怕骨折也行,这样我就可以整日守着你,并向你证明我有多爱你。”

那是齐欢十九岁时写的日记,明明爱得发狂的语句,二十年后无意间翻到了才想起是自己写给他的。毕业后,他也从未和她有只言片语的联系,仿佛毕业一别就背道而驰,形如陌路。齐欢后来看《甄嬛传》,甄嬛初入宫,百般以病推脱不肯侍寝。嬛嬛姑娘是个小文青,愿意相信“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认为她与皇上从不相识,哪里有情分可言。旁边有人劝她说见面才有三分情,老不见面哪有机会讲情意。后来在花园中皇上对甄嬛惊鸿一瞥视为天人,少女甄嬛也对四郎才情倾心不已,于是顺理成章郎情妾意,夜夜笙歌。至于后来的命运逆转,按下暂且不表。

齐欢看到这里,很有感触,再深的情意怎能抵得过时间和距离的鸿沟。她和他的后来彼此从未参与,何来情分可言?二十年前的那点纯情怎么可能填上这么多年的空白?齐欢的明白是一朝一夕生活磨砺出来的,她见识过生活的狰狞,当然也奋力挣扎过,所以更理解“触手可及”的珍贵。

这个老同学就这么突然去世,班级群里一片哗然,哀嚎之声在群里铺天盖地。齐欢知道,准确说这是一种类似于“兔死狐悲”的恐惧。四十来岁,正值壮年,猝然离世,还是老同学,这死亡之神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吧!齐欢没有在群里发声,这个群也只是在刚建之初出现过辉煌喧闹,不多久后的常态就是一片沉寂,仿佛一个僵尸群。

齐欢当然不是第一个得到参加葬礼的消息。群里发了很正式的讣告,看起来庄严肃穆。齐欢的所有微信群都是静音,她不愿意被消息频频打扰,尽管她也经常浏览。她临睡前照例像皇上批阅奏章一样逐个翻看群消息,老同学群里竟然破天荒起了那么高的楼,足足二百多条。她费劲爬到顶端,知道了这个令她愕然的消息。

那天,阳光灿烂,微风不燥,是个适合出游的好日子。齐欢给领导请了假,站在路边等公交车去参加葬礼。其实只是五十公里的距离,她和这个去世的男人二十年间从无瓜葛。生活毕竟最重要,这是齐欢给自己找的她认为很理直气壮的理由。

齐欢不会开车,也不并热心学车。尽管周围的女同事几乎都拿了驾照,她并不很动心。近路步行骑车,远路搭车,难道不够方便吗?她很喜欢一个人步行的感觉,鞋子踩着路面发出轻微的摩擦生,让她有一种轻盈的感觉,不知不觉就能走一两万步。去城里时,她尤其喜欢沿着宽敞的大道一路稳稳向前走,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身后一路跟随,并不孤单。


齐欢用手遮着刺眼的阳光,向远处车来的方向望去。同事迎面走过来给她打招呼:“齐欢,出门啊?咋不让你家老李开车送你?”齐欢还没来得及说话,同事向她靠近一步又说:“自己男人干么不用?这是他的义务!”望着同事一脸得意中带着似乎洞悉一切的表情,齐欢只好朝她笑笑:“老李今儿忙!”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搭讪,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优越感。齐欢已经完全想不起上次她和老李彼此陪伴出门的时间了。

她今天出门并没有和老李交代去向,只说出去办点事,老李和往常一样说了一个“好”,就不再问第二句。齐欢也没有和他细说的打算,她认为这是自己的事,用不上老李参与。当然年轻的时候,齐欢也拽着老李参与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欢欢喜喜去见久别的朋友。她们几个聊得热火朝天,密不透风。老李杵在边上,也很努力想挤进她们的话题,然而并没有共同的记忆能让老李的话得到热烈的响应,很快老李就意兴阑珊,灰头土脸。齐欢还要在人群中给他不时送上关切的目光,免得他无聊,弄得齐欢也不能撒开尽兴。后来,她也试图积极跟着老李参加他的朋友圈,几番下来,齐欢觉得还是在家呆着不辛苦。

后来两人也有过争吵,都试图说服对方保持步调一致,仿佛这样才能证明给外人看他们伉俪情深,夫唱妇随或者妇唱夫随。吵来吵去,最终还是臣服于自己的内心了。就像她若去逛街,断不会想起叫老李陪,老李若有饭局,自然不会叫她同去,唯一步调一致的时刻就是孩子需要他们同时出现时。

他们很自然也分床睡了,齐欢滚在宽大的床上,分分钟想责备自己没有早一天体会这样的自由。老李的鼾声折磨她这么多年,让她睡眠变得浅薄易醒,老李也因为夜晚睡眠老被齐欢打扰气得暴跳如雷。分床睡以后,连最大的困扰都解决了。齐欢觉得自己人到中年才重新体会自由的可贵,确切说是自由睡觉的可贵,这真是人生的一大进步啊!

那天,好友阿春打来电话,哭得歇斯底里。齐欢急匆匆赶过去,原来阿春老公仍是晚上出去喝酒,不愿早回。阿春的夺命连环call已经不起作用。狗日的(阿春语)竟然索性关机继续喝,阿春血红着眼等到老公半夜回来,惊天动地和他吵了一架,男人抱起被子睡了客房。阿春伤心欲绝,这天杀的要和她分居的节奏啊!齐欢看着阿春被泪水泡肿的眼睛,平静地揽着她的肩,想努力用最平和的语气开解阿春,告诉她这些都是生活的常态,不用刻意严重化,没什么大不了。当阿春听到齐欢说和老李早就分居时,眼睛瞪得铜铃大:“欢,你们的夫妻关系太不正常了!不睡一起,你知道他整日想啥?你咋大撒把啊!”齐欢有些懊恼自己竟然无意间成功转移了阿春的注意力,倒把她的八卦之心勾得欲罢不能,尽管齐欢反复向她证明一切如常,阿春还是一副不死心的担忧表情。

齐欢回去的路上想,以后还是不要劝解阿春的生活了。

等齐欢坐公交车赶到殡仪馆时,同学们都来了,齐欢在大家探寻的目光注视下自觉站在队尾,有几个人扭过头看齐欢,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表情下读懂她的内心,这个特殊的时刻,他们也许渴盼二十年前那段青涩的往事得到足够的发酵吧。阳光灿烂,微风轻抚,这群中年人肃穆庄严,随着哀乐缓缓进入会场。常年在小镇上班的齐欢没有见过这样的葬礼,有主持人,有很多挽联和花圈,不同的称呼不同的落款在证明着这个男人生前曾经的荣耀和地位。

齐欢排在队尾默默注视着遗像上的男人,很陌生,已经没有半点记忆的痕迹。齐欢心里默叹二十年光阴的可怕,将一个熟悉的人变得面目全非,但又疑心自己怕是把他过去的容貌也一并忘却了吧,要不然,怎么会一片惘然呢?家属在一旁答谢回礼,齐欢望着他的妻子和女儿,母女衣着考究,神色悲伤无助又疲惫。齐欢怔怔看着他保养得当皮肤光洁的妻,想到以后母女俩少了荫蔽,心头略过一些模糊的悲伤,仿佛伤心刚才在熟睡,才醒来,还睡眼朦胧。

齐欢没有落泪,葬礼结束大家从殡仪馆出来时,还有不甘心的同学试图围观齐欢,仿佛齐欢只有悲痛欲绝才不负此行。齐欢神色如常和大家告别,内心觉得完成了一件任务,而她匆匆赶车,是因为刚才微信里对她狂轰滥炸的另一件任务。

等齐欢气喘吁吁赶回单位,学生家长已经在办公室等候多时。齐欢看到小非一脸大无畏的表情隔着桌子站在她妈对面,她妈对她怒目而视。就像终于等到了头上那只靴子落地,齐欢知道以前所有对小非的推测应该是正确的。小非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看起来单纯可爱。当初分进齐欢的班级时,有不少同事告诫过齐欢:“这姑娘不一般啊,可够你喝一壶的!”其实小非的过往齐欢也打听过一二:心眼多,爱撒谎,精明早熟,最让人头疼的是谈恋爱在行,屡教不改。齐欢望着这个刚进入九年级的女孩,她身上的标签真是让人头疼。


齐欢对小非严防死守,然而两个月来并没有发现让她头疼的迹象。姑娘按时上课,甚至还跑前面向齐欢请教问题,下课了站在齐欢身边主动聊天问好,也没见她和任何男孩子聊天说笑,她的同桌是个清瘦高傲的男孩子,做事很有担当。齐欢从没见过他理过小非。齐欢觉得孩子终归要长大,会变化,会越来越好。

小非的妈妈看到齐欢,眼泪就下来了。齐欢忙给她让座,在小非妈妈的控诉下,齐欢对自己的工作能力产生了深深的羞愤之感。小非一直和她同桌谈着恋爱,初一就开始了。她妈妈打过骂过,甚至周末把小非关起来,还是没有断绝掉他们的关系。齐欢目瞪口呆望着小非,想到那个清高孤傲的男孩子是她男朋友,俩人还在她眼皮底下坐了同桌这么久,这俩孩子不可小觑啊!小非妈妈义愤填膺,捶胸顿足,因为这个周末小非竟然又穿越重重阻碍半夜跑到了那个男孩家。小非妈妈一夜未睡,和男孩母亲大吵一架,把小非揪回来,决心给她转学。

小非一直昂着头,像个革命斗士。当她听到妈妈说要给她转学时,顿时满脸通红地大叫:“不,我哪也不去!”她妈妈一个巴掌甩过来,小非的鼻子就出血了,齐欢吓一跳,赶紧拉开小非妈妈:“怎么这样打孩子!”小非用手抹了一下鼻子,满脸都是血,她哭着继续喊:“打死我也不走!”小非妈妈也哭起来:“你咋恁没脸,你还嫌妈不作难?你爸不争气,你也不争气,我还活不活了!“说着,小非妈妈又来气,抬脚就去跺小非,门突然被推开,那个男孩冲过开拉住她:”姨,你别打小非了,我转走中不中?“这是上课时刻,不知男孩啥时候就过来了,齐欢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批评他。男孩儿把小非妈妈拉到一边,连忙掏出纸去擦小非的脸,小非妈妈奔过去把他拽开:”俺闺女的事不用你管!“

齐欢站在那里像个看客,她不希望孩子刚刚入班就转学,可是她没有信心保证俩孩子不出问题,她心疼小非被妈妈打那么惨,可是她知道问题不是一早一夕出现的,她非常反对小非妈妈对孩子的粗暴,可是她也许只是窥见了他们家庭的冰山一角。这些沉甸甸的现实让齐欢感到无力。

小非看妈妈执意要带她走,拽住男孩的衣角哭得肝肠寸断。小非妈妈又要跳脚,齐欢把她拉住了。男孩儿回过头一遍遍给小非擦眼泪,柔声劝解:“小非,不哭了,等到十八岁,我一定去找你!“小非的额头抵着男孩的胸膛哭着拼命摇头,男孩的眼泪”扑搭扑搭“落下来。齐欢尴尬地站在旁边,仿佛在看一幕悲惨的琼瑶爱情剧。

小非终究被妈妈带走了,这预示着齐欢的工作量减轻不少。那个男孩面色如常,按时上课下课。齐欢并不担心,作为一个大人,她知道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只是在无眠的夜里,齐欢想过自己是不是做了刽子手,亲手斩断了孩子视若生命的爱情。因为她无端地想起了十九岁那年写给初恋的话:有时我竟然盼望你残废,哪怕骨折也行,这样我就可以整日守着你,并向你证明我有多爱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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