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29

《Scarlet》

zhang0504

Work Text:

横亘在山间的铁路,飞跃雪山之巅,笔直地连到峡谷,在云霭瀑布和青林翠松中穿梭,像腾飞的鸟。

以及漂浮在半山腰上的,破旧铁皮搭成的站台,里面有一张桌子,一叠稿纸,一对步履蹒跚的老夫妻。

空无一人的车厢给他安心的错觉,那么从天空上俯冲进结冰的溶洞也就可以接受了。被冰霜冻结的长河有着炫目的晶莹,巨大的冰锥没有尽头的延伸,蓦地飞驰而过,在眼里刷出一秒的空白。

他不会觉得冷,这是他的梦境。

过于浪漫的梦,是用精灵的笔复写成的十二行情诗,是女孩儿唇边被热气氲湿的细小绒毛,是该死的抒情。

他越来越习惯在半夜惊醒,在厚重的暗花毛毯下盗了一身汗,在溺水窒息的恐惧里挣扎片刻,那高耸入云的雪山突然融化成了刺骨的汪洋,把他狠狠地堕下深渊。

他抱膝坐在床上,头埋进双手,把自己蜷成一块顽石,抗拒那些藏在黑暗里的焦虑。

昏黄的壁灯透过古铜的雕花灯盏,在对面墙的壁癌上打下张牙舞爪的阴影,形状是枯瘦的树,随着烛影而舞蹈般的摆动。

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从未关紧的玻璃窗涌入他的房间。

有人开门,金属碰撞磨合的声音和铁门吱呀的尖叫把黑暗剖开了一个口子,接着钥匙丢入铁盘,鞋跟撞上木质地面,那人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先放下了包,打开了客厅的大灯,一声清脆的噼啪声,接着是灌水的声音。

罗非慢慢把头从膝盖上抬起来,趾骨绞紧了身下的床单。那人放下了杯子,停顿了两秒,慢慢地走向他紧闭的房门。

几乎是门把转动的同时,罗非把自己裹进了那缀满动物毛的毯子里,重新闭上了眼。

罗浮生撑在门框上,结实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他把唇角绷成了一条直线,静静地看着床中央鼓起来的小丘,终是叹了口气挪动了脚步,却被一个声音牵制住。

“这么晚,去哪了?”

罗非睁开的眼睛藏在那汗湿的刘海下,分辨不清情绪。

“明天送你回去。”他答非所问,几个字在空气里停滞,最终被那扇重新关上的房门吹散。

他第一次遇见罗非,是在一年前,伦敦下雨的周末。

上帝也默认了雨季和墓葬的特殊联系,他跟在长而缄默的送葬队伍后面,把自己装进黑色的套装,撑起黑色的雨伞,人群像移动的墓碑。

雨珠在黑色的伞面弹跳碰撞,又缓缓地滑落,积压在伞骨末端,沉闷的坠落,在伦敦灰色的大道上,任由一尘不染的皮鞋踩进石缝间的水洼。

他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肿起的指骨,像一个扭曲的肉瘤,在潮湿的空气里瘙痒发闷。这让他突然就想起早晨的那份报纸,油墨未干的铅字印刷,用大写的字母骇人地标着民间的警告,热闹滚烫而冒着无用的气泡。

他也是这时才注意到走在最前方的男人。

亚洲面孔,修长的身体被滑稽地裹进过大的礼服中,从后面根本看不清身形,只能从他露出的小截后颈和纤细的脚踝窥见格格不入的瘦弱。

罗浮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结识的这对悲情夫妻,那些记忆在此刻是上个世纪的尘埃,被他簇新的牛津鞋踩碎在溅起的水花里。

但他还记得这个男人叫罗非,在那张黑色的英文讣告里,固执的用在伦敦没人认识的中文书写。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这个阴沉的英国雨季,他发现自己爱上了为亡妻送葬的尽职丈夫。

从来没如此清醒过。

只是一个侧脸。克制又忧郁的眼神,天使凿磨出的完美下颚线条,在冰凉的黑色里显出无可救药的脆弱和锋利。为了葬礼而特意修过的胡子像禁欲的神父,他露出的脚踝和腕骨是天真和理性的平衡点,又锐又糯,没来由的有着摇曳的香气,从他笔挺的裤腿里钻进罗浮生的鼻腔,把那里的黏膜搅得一团糟。

罗非在墓园门前脱下了自己的大衣,露出里面修身的黑色西装。

即使过去了很久,罗浮生还是能从记忆里嗅到那种绝望的芳香,,从他嶙峋的肩胛骨和手背上濛了水汽的细小绒毛里,从他缠在脖子上洁白的丝带里。他像所有鳏夫一样板着脸,但他的眼睛里有闪烁的欲望,隔着交叠的黑色人影,从人头交错的缝隙中窥见一丝,就把整个阴沉的墓园都点燃了,把那些苦涩的丧乐都变成了欢啸的雨林,把这些可笑的悲伤都融化、穿透、割开。

艳丽得就像他手里那捧大红的玫瑰,在雨中浓烈地绽放。

但他还是那副表情,优雅而冷静,把衬衫纽扣系到最高,在神父的挽词里装出失魂落魄的模样,把那些狡黠的火光都碾成粉末,从他被雨水浸透的肌肤里散发出鼓胀的香味。

罗浮生把自己隐藏在黑色的队伍后面,贪婪地用眼睛舔舐过这个新晋鳏夫湿漉漉的全身,从他的胫骨到他的腰胯,再到他紧窒腿肌上光滑的茸毛。他不会拒绝亲吻和触碰,因为他的眼睛已经背叛了他,告诉所有接触过那双眼睛的人。

他背离圣洁的放浪。

从墓园回来,整个夜晚罗浮生都尝试在各种女人身上找回快感。

但那些只让这个被情欲折磨的年轻人感到了痛苦。他不可遏制的在旅馆发霉的床铺上回忆那个被湿透的黑西装包裹的男人,回想他苍白的侧脸和干瘦的手掌,回想他冷漠而放荡的眼睛。

那是个刚失去妻子的可怜男人,浑身都是跟死亡挂钩的神秘,没有人能拒绝死亡的诱惑,那是最香甜的气息,让罗非变得独一无二。

第二天罗浮生就去敲响了罗非的家门。

那座房子在杏树树影底下,表面看起来平淡无奇,但里面却井井有条、美轮美奂。房子通过长廊直接通向一个塞维利亚式的庭院,墙壁像是刚刷过石灰,切花月季和大马士革玫瑰带来妖异的艳丽,地上铺着古罗马风格的彩砖,庭院中央的小喷泉送来流水声,和着连拱下吊着的鸟笼里发出的鸣叫。藤蔓爬到了二楼的窗台,覆住那里的小天使像,绽放出一朵鲜花。

走在带拱顶的走廊里,穿过花丛的感觉让他的心脾都被清洗,那些病魔一样对他纠缠不休的思念都化成了憧憬。

穿堂而过的风带着花香和露水,他按下了藏在这座桃源里的门铃。

罗非像是对他不合时宜的来访毫不意外,他穿着丝绸睡袍,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馨香,永远是一副整洁优雅的模样,罗浮生注意到他的睡袍滑过白皙的胸膛

这个认知瞬间把他拉回那个黑色的墓园,还有那些白色的鲜花里。

罗非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抱臂悠悠地侧身让出了一条道。进来吧。他的目光落在罗浮生身上,像是在做一个邀请。

室内是跟庭院完全背道而驰的空间,庄严而肃穆。

华丽的地砖上铺着土耳其地毯,在垂到地面上的一角用哥特式的文字绣着主人的名字。角落里放着一架钢琴,摆放整齐的唱片的架子上面盖着一块随处可见的马尼拉披肩。在胡桃木写字台和带皮制软垫的安乐椅四周,用上釉的隔板架把墙壁连同窗子都挡得严严实实,然后以一种近乎癫狂的秩序,往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书籍,每一册都装裱着小牛皮,书脊上用烫金字印着书名的首字母缩写。

这里弥漫着修道院的幽静气息。

罗浮生注意到唯一通风的木窗被厚重的帘子挡住,没有光可以透进来,罗非自然地坐在了绒布沙发上,那层凉滑的布料从两条交叠的腿中间岔开,空气里那些馥郁的香气就是以那个秘境为源头,烧得他喉咙干渴发紧。

他的目光黏在了男人成熟的身体上,脖颈,腰,大腿,踝骨——他赤裸着脚,那双裸足像是浸过白矾又染过花汁,苍白得可以在凸起的骨头处看见青色流动的血管,每一根趾头却是娇嫩的粉。他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经把包裹欲望的每一块遮羞布都扯了下来,但这种无法自抑的直白宣泄更让他激动。

这个男人一定是故意的。

“听得见我说话吗?”直到罗非微微坐直了上身,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罗浮生才像是猛地从自己的幻想中挣脱。他已经坐在了沙发上,甚至还有可能已经搭了几句话——这一切就像梦一样。

“你不该来这里。”

罗非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睡袍边缘随着他的动作飘起落下,滑过腿根的肌肤又将它裹住。罗浮生这才把视线转移到罗非的脸上,他保持着一个鳏夫该有的消瘦苍白,却又在神情里藏了不合时宜的餍足。

罗非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顺便加了一句。

“你会后悔的。”

“不......”

他下意识地反驳,却看见罗非勾起了一个笑容,那是罗浮生见过的,他唯一有色彩的表情。

是怜悯。

罗浮生还没从那惨淡的笑容里感受到瘆人的寒意。

在这里幽闭而狭窄的空间里,那种纠缠不休的香气突然浓烈到发腻,把他的口鼻都死死掩住,罗浮生瞪大了双眼。

唯一能照明的是两盏壁灯,此刻罗非一手把玩着自己的睡衣带子,逆着光站在光源下面,巨大的倒影把罗浮生整个笼罩了进去。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了罗非身后那盏灯上。

本来不该有风的封闭空间,那笔直的火焰却跳动了一下,接着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直接从顶端掐灭了整团火焰。

罗非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刻薄的线,在烛火熄灭的一刹那突兀地陷入黑暗。那仅剩的、还印在光亮处的眼睛像是在被焚烧,竟然从中露出了欢快的释然和危险的引诱。

逃吧,逃吧。

罗浮生这才意识到这个房间挥之不去的寒意来自哪里。

所有的桌子和沙发都是竖着正对着大门拜访,都是黑色纯木质的,整个房间四四方方,没有任何联通外界的地方,而那扇藏在布帘后的窗户......罗浮生僵硬地把视线转了过去——他能听到自己的脖子发出咬合的吱呀声。

那层厚重的窗帘自动缓慢地向两边拉开——窗户是被钉死的!

这整个房间,就是一个巨大的棺椁。

“你还不逃吗?”

罗非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扇窗户,轻声在他脑后发问。

谁都听说过幽灵的故事,死后灵魂出窍,在生前的居所游荡,或藏在浴室的镜子后面,露出惨白且湿淋淋的脸庞,或把眼睛镶嵌在床头和烛火里,在半夜嚎哭,他们用沾着骨血的毛发勒住你整张脸,他们在深夜慢慢啃噬你的指头......

逃吧。

从鼓噪的胸膛里猛地跳出地暗示如同神谕一般在他的耳边催促。在这个空气无法流通的棺椁内,他感到脚底被沥青般浓稠的鲜血黏住了,浑身的血液都在急速的被这洞黑的房间吸食,头顶因为缺氧而晕眩,口鼻却被突如其来腥味堵住......

恐惧让他的衬衫都被汗水打湿,另一种奇异的快感突然从备受刺激而酸软的尾椎爬了上来。

那是兴奋,到了极致的兴奋往往跟恐惧密不可分,就像磕了一大把吗啡时被一刀穿透胸膛。

没有痛感。

他感觉到血液回流并且发烫,他的手脚不再僵硬冰凉,而是像沸腾的开水一样翻滚着跃跃欲试的泡泡,连带着耳根都红透。

罗非......

“你不怕吗?”站在暗处的男人被他一把拽回微弱的灯光下,那足以溺毙他的香气又重新缠绕住了他的感官,手下的触感太过美好,充满生命力地在掌心的纹路下颤抖。

不等他作出回答,罗浮生就将人拖进了沙发里,几乎是粗暴地堵住罗非的唇,用了十成的力气在他的下唇上碾磨,滚烫的气息在唇齿间交融又喷洒在这张让他神魂颠倒的脸上。罗非安静地用手臂环住他的肩膀,把那些暴虐的侵犯全部以温驯容纳,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为自己赢得了这个。

他开始战栗,在罗浮生解开睡衣腰带的一刹那开始露出放浪的本性,裸裎让他退化成兽。

罗浮生疯狂地用痛楚在为他打开身体的成熟兽类躯体上留下标记,此刻一切幽灵、鲜血、死亡、恐惧都在接触并且纠缠的肉体下化为乌有,他的眼里只剩下罗非柔韧的腰肢,吸附着手掌的滑嫩皮肉,他凸起的锁骨和陷下去的小腹。他听着罗非发出野猫般的叫,长而痛苦,却饱含濡湿的水汽,粘稠的热流要把空气点燃,他们在欲火里舔舐对方,随着快慰而颤抖。

罗非沙哑而高昂的呻吟戛然而止。

在撕咬和亲吻中罗浮生发现了他的秘密。

[这个地方删掉斥太太的描述了,发现罗非是双性人。]

罗浮生呼吸都停滞了。

这是上帝最完美的造物,是遗落人间的海尔玛蒂芙萝。

他终于知道那股让他失魂落魄的香味是何来处,它藏在这畸形的腿间,带着绵长湿润的黏丝随着罗非的行动互相纠缠、浸满丰沛的爱意。

他听见自己的声线都在细微的颤抖,“太美了。”

罗非十指狠狠揪住了身下的毛毯,把脸埋进了动物皮毛的气息里。

罗浮生的骨子里流着桀骜的血,却在此刻把那些呼啸的狂傲都埋进了坟墓。

罗非不刻意抑制自己的声音,把它当做情欲中的一线清明,把那些积压的污脏全都从身体里释放。

他与生俱来的、对欲的渴求。

罗浮生俯下身重新吻住了罗非滚烫破烂的唇。

“别哭。”

从淫乱中脱身的罗非就像开到荼靡的艳鬼,上半身疲软地陷进沙发里,手里拿了桌子上的雪茄点燃,含在他红肿的嘴里,呷出一口烟雾。

他含着缭绕的烟雾开口。只做一次。

像个高级妓女。

以后别来了,你会死的。

罗浮生静静地看着他。死我也愿意。

—— 你不知道我的故事吗?

罗浮生那天是仓皇而逃,在罗非平静的注视下,他突然涌上一股腐臭的恶心感。

他感觉罗非在透过他看别人。

在看一个死人。

他在伦敦住了四年,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阴脏的角落,每一场高雅的盛宴。他向所有人描述那个面色阴沉的东方男人,描述那栋天堂和地狱结合的房子,终于慢慢凑齐了一个故事。

——你说的是福音花园?只有一个瘸了的子爵和他的妻子住在那儿。

没人见过那位子爵,他是在战场上拿到了功勋才被授予的爵位,他是个恐怖的怪人,没有任何亲人,被打断了一条腿于是每天都躲在家里,像个吸血鬼一样从来不见阳光。

他的妻子也只是偶尔出现,买一些必需品就躲进家里,穿得像个修女,沉闷阴鸷的长袍和莫名其妙的头巾,不漂亮但是也算优雅。

那样的女人居然是自杀死的,送葬的那天来了许多没见过的贵族和绅士,其实他们谁也不认识这个子爵。

那个女人是割腕,他的丈夫一早醒来在浴缸里发现了她,身体被泡在腥臭的血水里,那么黏重的血浆吸在身上怎么都洗不干净,警官就直接让那位子爵自己处理了。

罗浮生强压下心里的寒意,咽了口口水才继续发问。

但是葬礼上那个子爵并不是瘸子。

谁知道呢,可能早就好了但是已经抑郁了或者变态了根本不愿意出来,你们东方人不是有很多那种巫术一样的解释吗,不说了,晦气。

那个托着巨大裙撑的女人打理着自己猩红的指甲,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勾的尖锐的眉毛高高挑起,你问这个干嘛?

只是好奇。

他徘徊在那条大道上,两种极端的情绪将他撕扯。一边是午后点点阳光和纷纷扬扬的杏花,洁白的花瓣在那个代表圣洁的尖顶教堂门前飘摇,落在形貌柔和的天使像莹润的小臂上;一边是蒸馏着毒药的器皿,闷热而死气沉沉的房间,开到艳丽而绝望的玫瑰,还有泡在粘稠血浆里的、枯败的尸体。

上帝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那栋房子的二楼突然亮起了灯。

他像是被恶魔驱使,屏息望着那个窗口,在探究不到任何影像之后,他攀上了那座被鲜花和藤蔓裹住的外墙。

等到他的手终于够住那个带着强大吸引力的窗台,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盖住了所有声音,下一秒就要枯竭一般疯狂。

月色如水,夜风还夹着露水,却怎么都吹不散他满身热汗,他咬紧牙关用手臂把自己撑了起来,却在窥见室内的一秒完全脱力,整个身体狠狠砸到了二楼的阳台上。

他只看到了一眼。

赤身裸体的亚洲男人,身体线条精致而肉欲,在昏黄的灯光下蒙上一层让人联想到神圣二字的暖光,就像圣经里写的流奶与蜜。他就这么闭紧双眼,把整个身体裸露。

他的表情像是在绝望和欢愉中挣扎,眉眼都磨出艳色。

就像是尼罗河幼小的女儿,浑身只有华丽的珠宝和项链,柔嫩的褐色身体陷在宽大的王座里,哪怕千年也毁不去她的艳丽。

但罗非的左手手腕和脚踝上,都牢牢套着一副锁链。

罗浮生躺在粗厉的地面上急剧地喘气,好像下一秒就要缺氧而死。

他要知道是谁在深夜囚禁了罗非,什么亡妻的鬼魂?这些该死的说辞,装神弄鬼的把戏可以轻易骗过所有蠢而直白的英国人,但是骗不了罗浮生。

他没有上帝,又哪里来的厉鬼。

他陷入了偏执,每天都去敲响罗非的门,一点点触摸那些所谓沾染了鬼怪的器物。

他尝试着把罗非拖出大门,换来了罗非第一次发怒,黑洞洞的手枪直挺挺地按上罗浮生的太阳穴。

他不死心的搜集那些零碎的、关于罗非这位‘子爵’的资料,结果发现每一条线索都被人用精妙的手段抹去,甚至是肆意捏造篡改。罗浮生意识到自己的对面是一个天才,直到有一天他得到了一份陈年的照片。

那已经是整整三个月后,他尝试了所有方法,找遍了所有可能见过子爵本人的人们,却无一例外的在寻找的过程中就被切断了他们住所的信息。他翻遍了所有时间线上的报道和记录,而那些出现真名的文字里几乎没有一点值得参考的信息,更别说图片。

他几乎要忘记了自己的正业,每天他的人生只有两个字如同一把利剑悬挂在心头——罗非。

而在这场他一个人上台的独角戏里,却让他觉得像是在和某人博弈,并且疲惫地发现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彼时罗非已经开始对他避而不见,而他坐在一位大胡子心理学家的面前。

那个体态臃肿的学者从压着桌面的玻璃下取出那张照片。

“真巧,我的哥哥也参加了那场战争,不过他战死了,留下了这张照片随着书信一起寄了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如同一幕喜剧,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砸在他的面前,罗浮生感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他勉强制止了自己帕金森一样抖动的右手,把那张照片反扣在了桌子上。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有没有可能,受到长期创伤之后,还会重复模拟自己的痛苦记忆?”

他在路边的小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

这是他爱上罗非之后第一次喝醉,他借着酒力狠狠地踹开那篇不负重担的大门,庭院里饱满鲜活的阳光猛地破开那终年充盈着死气的房间,就像是把快腐烂的尸体放在烈日下充气。罗非还是穿着那一丝不苟的、配着马甲的深色呢子外套,脖子上坠着洁白的丝巾,他静静地把自己蜷缩在剩下的小片黑暗里,直到罗浮生暴虐地扯起他的衣襟。

“我该喊你什么?敬爱的子爵夫人?”他把罗非狠狠地按在书架上,看见男人脸上闪过灰败的痛苦。

罗浮生把他甩开,罗非趔趄着撑着身子倒在了一边。

他看着年轻的男人发了疯一般用酒瓶猛砸他那个他死死封存的柜子,每一下都在他的脑颅里敲得血肉模糊。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随着最后轰然的坍塌声,罗非捂着绞痛的肚子瘫坐在了杂乱的地面上。

那是一条浸满厚厚鲜血的裙子,还有一顶被血浆裹得纠结的假发。

罗浮生在看到这些东西的第一眼就捂着嘴开始干呕,几个月的封闭让那些血块闷得发酵。

他跪坐在地上,酒精的作用在这一通疯狂过后开始消退成灼热的液体,从他的眼眶里不住地往外流淌。

他扑到瞳孔涣散的罗非前面,恨不得一枪直接穿透他们两的头颅,现在他只能把年长的男人狠狠勒进怀里,在这个宛如地狱和墓地的狭小房间里,像是要把罗非揉碎。

他的声音沙哑得更像是厉鬼。

“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啊!!——”

————————————————

清晨。

罗浮生在房间外的小阳台上种了许多铃兰。

虽然罗非永远表现得像是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但他在看到这些白色小花的时候,眼里还是会有一些亮光。

他曾经杀死过将他软禁在异国奸淫的男人,亲手布置了一切,又夺走了那个人的身份,却又被自己困死在了那个棺椁中,随着那个男人的尸体一起埋葬在了六英尺之下。

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听见门把再次被转动的声音,听见细微的脚步声,轻轻地踩在毛毯上,仿佛怕惊动了正在盛开的花。

他救了他。

他替他吞下了那份罪恶,现在他们一起被绑在了耻辱柱上。

站在他就站在自己床头,透过雪白柔软的毛毯望着自己毛绒绒的头发,就好像他们生活在了天堂,每一寸都是纯白。

罗非记得自己曾经这么不咸不淡地嘲讽过他,而罗浮生只是笑,说,你是唯一的红色。

是纯白中的一点血,艳到了骨子里,绝望到了骨子里。

那我来做那一大片白,把你护在中间。

又是和昨晚一样,同样睡意迷蒙的声音牵扯住了罗浮生准备离开的脚步。

“你想去哪儿?”

年轻人有些无措,“我给你收拾行李...”

罗非慢慢掀开毯子,拖着长长的睡衣下摆就这么在罗浮生的注视下光着脚从床边走向了窗台。

他在罗浮生瞪大的双眼里慢慢伸出手指,扯了扯那块一尘不染的窗帘,露出清晨夹着花香的阳光。

“别忘了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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