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只是一部虚构类小说吗

第一次读《月亮与六便士》是在大学时期。

当时躺在宿舍小床上,借着熄灯后台灯的灯光囫囵吞枣地读着,那些貌似恐怖的词句。最后只记得书结尾那段对壁画的描述,让我打心底产生一种莫名的惧怕。

后来在一个公众号上看到关于毛姆的评论之高,心里纳闷,我看过他的《月亮和六便士》啊,怎么没觉得有多厉害?

索性将其列在今年的重读书单里,打算好好一探究竟——毛姆真有这么牛吗?


1. 强大的叙事能力瞬间戳中G点,温度和力度并存,有被用力拥抱的眩晕感

我一直以为只有什么千禧年三部曲(挚爱!)这类的悬疑或推理小说才会让我产生阅读的饥渴感,谁想这既非悬疑、故事线路也并不复杂的小说却分分钟让人欲罢不能。

首先,这故事可说既完整又残缺。

其完整在于,文中的“我”初见思特里克兰德时,他还像个“装扮起来参加宴会的马夫”,索然无味的外表和谈吐简直让人不想在他身上浪费任何时间。可到后来“我”也没料到这最初的印象竟被后面的转变打脸打得啪啪的……思特里克兰德是这本书的主角,其原型是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高更,但原型毕竟只是原型,毛姆把书里的思特里克兰德描写得就是个活脱脱的“变态”,哦不对,应该用“极端人格”形容比较合适。40多岁前明明还好好的,后半生突然就像超级赛亚人般地变身,成了追逐灵魂深处美的真谛的夸父,霎时间天地蒙尘,日月不见,只见其一人带着被世人怜悯或唾弃的灵魂奔向心中的红日……这陡然的人生轨迹我描述得一点也不夸张,在序言中,译者傅惟慈也这样评价毛姆的故事:

他写了不少貌似离奇的故事,这与他对人性不可捉摸的看法是一致的。事物的发展似在情理外,又在情理中;结尾有时一反常情,给人以惊奇而又回味无穷的感觉。

毛姆通过书中旁观者“我”的视角,完整地叙述了思特克兰德的后半生,直至死亡将其带走。

在书中处处可见毛姆对这人的又爱又恨,他反复强调“思特里克兰德诗歌惹人嫌的人,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人”。有时恨不得把他当面撕碎,有时又对他抱着无限好奇的探索欲,有时甚至产生出莫名的畏惧和敬佩之情,而有时却透漏出一丝怜悯。

这恐怕也是毛姆对于“人性”本是如此的复杂情感的映射。

而说它残缺是在于,一方面,文章里最让人难受、生气、哭笑不得却又觉得最有吸引力的是,这一切生活和性情的转变竟毫无原因可咎。我一直以为,存在即合理,事出皆有因,就算是超级赛亚人变换形态,也要有身陷绝境或者愤怒之类的原因(为什么我总是和赛亚人过不去……)。可思特里克兰德的一切转变,就是毫无理由。毛姆自己也在书里写道:

如果我是在写一部小说,而不是叙述我知道的一个性格怪异的人的真人真事,我就会编造一些原因,解释他生活上的这一突变。

说得自己好像不是在写一部小说似的。这让读者觉得心里奇痒难耐,一页一页地翻书寻找答案,毛姆却心机地拐个弯扯其他的去了。而这“突变”的缘由似乎只能由我们这些可怜的读者自己根据后面的事态发展摸索解痒。

另一方面,书的前半部分至少“我”是真切地和思特里克兰德接触过、斗嘴过、亲眼见证过他的狂妄和骄傲,针对这一切所做的评价勉强可算作是真实的,而后半部分,真是太“不负责”了,故事中“我”的脚步始终不紧不慢,好像主角并不是一个重要的人物,思特里克兰德后半生最传奇的经历,“我”竟然都是从他人口中一点一点获知的,至于其真实性,甚至连“我”也不敢保证,似乎这只是随口便能打听到的饭后八卦事件。

或许毛姆恰恰是想通过这随意性凸显其“真实性”。


这真的只是一部虚构类小说吗_第1张图片

2. 毛姆笔下极端矛盾的人性,是他探寻的结果,也是他敬慕和恐惧的对象

毛姆对于人性矛盾的探查可谓针针见血,在其笔下的每个角色经过他寥寥数笔的勾勒,就能展现出它们矛盾的实体。

在多处支线人物的刻画中,毛姆都写出人物性格的矛盾点,比如在察觉到思特里克兰德太太悲恸背后的的虚荣心时写道:

我那时还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到美德。

在一边挖苦思特里克兰德丧失了良心,泯灭了人性时,反而笔锋一转,指向“良心”的矛盾:

我把良心看作是一个人心灵中的卫兵,社会为要存在下去制定出的一套礼规全靠它来监督执行……因为人们过于看重别人对他的意见,过于害怕舆论对他的职责,结果自己把敌人引进大门里来……它(良心)逼迫着每一个人把社会利益置于个人之上。它是把个人拘系于整体的一条牢固的链条。人们说服自己,相信某种利益大于个人利益,甘心为它效劳,结果沦为这个主子的奴隶。

我知凡事过犹不及,却不知良心也是如此。在书中还有一个巨大的矛盾体,就是叙述者“我”本人,毛姆在解释为何“我”在面对思特里克兰德这如此的恶棍,竟忍不住欣赏起他来,甚至不断想要接近他探究他的内在动机时,写道:

作家对那些吸引着他的怪异的性格本能地感到兴趣,尽管他的道德观不以为然,对此却无能为力;直到习惯已成自然,他的感觉变得迟钝以后,这种本能常常使他非常狼狈……说不定作家在创作恶棍时实际上是在满足他内心深处的一种天性,因为在文明社会中,风俗礼仪迫使这种天性隐匿到潜意识的最隐秘的底层下……

与其说这是出于所谓的“叫我心寒的好奇心”,不如说这是满足内心底处被掩埋的人性的解放。

思特里克兰德所做的是所有人不敢做的,在文明社会里,不顾人情、不顾所有人的褒贬目光、屏蔽良心、丢弃人性——你相信会有人其实真的没有人性吗——回归最原始的生命状态,如果说通情、愤怒、嫉妒、怜悯、善良等都算做是人性,那么这些在思特里克兰德身上都看不到一丝一毫。通俗的理解就是,简直不要脸。

可这一切非主观的回归,却让思特里克兰德抵达了艺术之美的终点——在生命结束之际画出他所看到的世界。同时,毛姆也抵达了他心中所探寻的人性的终点。

思特里克兰德,这个毫无人性、自私惹人嫌但又不得不不承认其伟大的人——所有矛盾的讨厌的结合,有限生命难以追及的灵魂,正隐喻着毛姆心中对人性的认识和敬慕,我所理解的,这也许就像是世界之初的混沌,集万物而非任何一物,让人感受到颤抖与畏惧。

如医生描绘那些惊世骇俗的壁画时说的:

人的最原始的天性赤裸裸地呈现在你眼前,你看到的时候不由得感到恐惧,因为你看到的是你自己。

后来,我去搜了高更创作的塔希提相关的作品,虽然隔着屏幕并不能体会到很多情感,也不能完全带入小说的描述,但那浓烈的色彩和荒诞的线条下,我仿佛感受到这幅画的创作者迫切地想要表达内心的情感。

如果可以挖出心来给人看他所感受的世界,我想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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