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屋撤了好几年了,因为老屋这一片连接城区,属于城乡结合部。老城区要改革、要发展,政府如今招商引资,扩大开放,把临近城区的农村,撤迁开发。
接到政府撤迁通知后,既欢喜又不舍。欢喜的是,终于扬眉吐气告别老路了!那条多少人上街、上班、上学、出门打工必经的通往街上的令人讨厌的一段路,终于成为历史,我舒心地长叹一口气。
提起老屋旁这条几十年的连接城区的乡村老路,带给我们更多的,是辛酸和愤懑:上世纪八十年代前,老路只是半公尺宽的泥路,连接它的桥是窄而长、摇摇晃晃的木桥。
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泥路变双倍宽了,车子却多了。一到下雨下雪天,被拖拉机、载重汽车一走 ,土路泥泞湿滑,坑坑洼洼,行人叫苦不迭。
木桥虽是换成一米多宽的水泥楼板桥,但桥两侧没有护栏,拖拉机或汽车必须控制速度,小心谨慎走在上面,行人和其他小车必须在桥下等他们走过再走,不放心的大人总是抓紧孩子的手,走在桥中央,生怕调皮的孩子走到桥边,不小心掉入河里。
十几年前,路又拓宽改造,变成了二米多宽的砂石路面,但还是适应不了时代的需要,个人的货车、轿车变多了,两车交会就要借用路两侧的农田,才能通过,遇到下雨下雪,那是驾驶员的第二次路考。凡事开过车都知道,遇到这种路况,不用我说,心情是多么的懊恼沮丧、咒爹骂娘了。
水泥楼板桥在撤迁前还是顽固不化、死皮赖脸横躺在充满腐枝败叶、垃圾袋到处漂泊的脏水河面上。
俗话说:要致富先修路。路和桥没有彻底大改变,按着头痛医头 、脚痛医脚的想法,没有长远发展规划,肯定没有发展前途的,也难怪我们这一片老百姓不富裕。所以说,这次政府要求我们撤迁,我们举双手赞成,能够让我们从此住进整洁舒适的小区,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都能放开脚步大胆向前行走,因为头顶有明亮的路灯,脚下是平坦开阔的柏油马路,这是一个让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惊喜变化啊!
不舍的是:几十年的老屋,我们之间有了依恋之感。回想四十年前,我曾记得,父母由于子女多,吃尽万般辛苦,节衣缩食,拚命挣钱,好不容易给我们盖了前后二排共六间草屋,这是我听父母说的第二次建房。第一次建房我年幼,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听父母说,爷爷奶奶留下一间风雨飘摇的面朝东的土坯草屋给他们,后来经过父母几年的艰辛打拚,象雁子衔泥筑巢一样,终于建了三间座北朝南的砖墙草屋。
自从建了六间草屋后,我们姊妹五人,三男两女,父母打算后一排大一点的三间房子留给大哥和我结婚用,东西两间做婚房,兄弟俩共用中间一间堂屋,前面一排小一点的三间屋,东头一间暂时作为父母、姐姐、弟妹的睡房,以后作为弟弟的新房,中间做堂屋,西头一间作为灶屋,煮饭烧菜堆柴火。当时我的父母能够建造两排六间房,实属不易,周围的乡邻们对父母都刮目相看,也让父母风光一时。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大哥终于完成了父母的第一个心愿:在后一排三间房东头一间,与嫂子结婚生子。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农村土地承包经营,农村中的青壮年走南闯北,出外打工、经商。渐渐的,农民吃穿不愁,粮草富足有余,手头的钱变多了,胆子也变大了,房子由原来一个小家庭一间房变成了几间房,由原先的低矮潮湿的土坯墙草房变成了高大宽敞的砖墙瓦房。
父母在这种形势下,担心低矮的草屋娶不了儿媳,不敢懈怠。因为两个儿子还未成家,未能了却他们的心愿,所以必须努力,吃苦受累不必说,还要想方设法多赚钱,终于在花甲之年,用辛勤的汗水,艰苦的劳动,第三次建房造屋,在两排草房前,再建了二间高大宽敞的瓦房。
这两间瓦房的建成,也离不开我们姊妹五个大家一起的努力。父母看到大哥一家三口还住在后排东头一间屋内,就把后一排三间草屋全部给了大哥一家居住,我们姊妹四个和父母住在前一排草房和两间瓦房里。
这是我二十三岁时第一次住进宽敞明亮的瓦房,甭提多高兴了!
过去我们整个大队只有几户人家能住瓦房,我当时羡慕的不得了,认为:一个是住瓦房的人家肯定发财、生活条件好;另一个是他们的房子风雨不愁,高大结实,不像住草房的人担惊受怕,一有大风大雨大雪,不是屋顶上的草被风吹跑了,就是土墙被风吹雨淋倒塌了或者房子被暴雨、大雪压垮了,最后不得不东挪西借再作修补,多少天不能安顿。
我曾记得,在我小时候,一遇到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虔诚的父亲总是面朝南,跪在低矮的草屋门前,仼凭雨水淋湿了全身,全然不顾,双手合十,磕头如捣蒜般,口中念念有词,求老天保佑我家草房不要吹倒,保佑我们全家吉祥平安!
望着一道道吓人的闪电,听着一阵紧似一阵的轰隆隆的雷声,把站在父亲身后,一齐求老天保佑的母亲和我们姊妹五个,吓得双手捂紧耳朵,连跑带叫着直奔屋里冲去。
新的瓦屋落成第二年,比大哥小的姐姐带着微薄的嫁妆出嫁了,父母把穷苦姐夫家订婚的少得可怜的彩礼钱,再贴补了一点箱柜,全部给了姐姐,作为陪嫁之物。
我在这座瓦房建成的第四年,在亲戚朋友、厂领导和工友祝贺下结了婚,娶了同在一个工厂工作的老婆,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完成了父母的又一个心愿。
再后来,我们附近普遍盖上楼房。父母为了弟弟能娶上媳妇,已经六十多岁的他们,还像中年人一样拚命干活挣钱,最后经过全家共同努力,把前一排草屋全部拆掉,在老屋南一百多米的地方,建了两上三下共五间的楼房。妹妹在新建的楼房出了嫁,弟弟也在楼上结了婚,父母终于完成了全部心愿。以后二老住在楼下,相依相伴,勤俭持家,共度余生。
我在瓦房里结婚第二个月,也就是在一九八九年三月,就辞职经商。虽说厂领导、同事挽留,但考虑到丈人家以及他们的亲戚,都比我家富裕,经济条件好,我们与他们子女建房、结婚、生小孩以及其他事情,都要往来走动,费用礼金都很高,我在厂里每月八九十元工资,又要养家养孩子,根本不够用,更不要说以后还要建楼房。虽说厂里工作是轻松愉快的,但我不能贪图一时的安逸,年轻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毅然决然离开工厂,离开了食品包装车间负责人的工作,从此辞职经商。
当时都叫“下海经商”,做大生意赚大钱,我顶多叫做“下河摸鱼”,一点儿经商经验都没有,而且还没有多大本钱投资。我的原则是投资少见效快利润少,只能赚得起亏不起,采取稳打稳扎,不辞辛苦在市场上经营起海产品,自己在外面进货,自己亲自销售,保证海产品质量和口感,最终赢得消费者的信赖与支持。就这样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不管严寒还是酷暑,从不间断,经过几年的打拼,于一九九四年秋收后农闲时节,建了一幢三层毛坯楼房,后来又经过几年的努力,把楼房里外装修一新。
记得建房时,我把两间瓦房全部撤掉,在老屋原址上新建楼房。老屋地基在南北小路之间,与大路还有一百多米距离,农用运输的拖拉机(大路只是两米宽的土路,汽车不好走,拖拉机只能在晴天运输,雨天大路泥泞不堪,轮胎要打滑)只能把材料送到大路口,还得把堆放在大路口的材料用小拖车一车车运回,而且要及时运走,不能耽误大路上其他车辆的通行。因此我就尽可能利用水路运输,一步到位,代价低,不周转,不费神费力。因为我的建房地西靠南北小路,东边紧靠通东西大河的南北小河,这样我就利用初一月半涨潮水时,小河变宽变深,大船可以直接开到岸边。因此用大船把红砖、楼板、黄沙、石子买回家,直接卸到河边,建房时红砖洇水、石子冲洗可直接利用小河水,又方便又省钱。
有的材料如水泥、钢材、木材、租赁的钢管、钢模、钢支撑、扣件、回龙销,租售地方不靠河边必须用农用运输的拖拉机运回到大路口,再用拖车周转。
我记得搬运水泥袋时,几袋一搬,灰头灰脸,上下衣服染成了灰白色;几车一运,汗流浃背,脸上的汗水和着水泥粉末,流入眼睛,咸湿涩眼,不用清水清洗是睁不开眼睛的。被汗水浸透的、溅满水泥粉沫的衣服,紧贴肌肤,感觉肩背上象有毛毛虫爬行一样,浑身难受不自在。
租赁、返还钢模时,钢模里外都要涂满了黑黑的废机油,既笨重又油腻,搞得我手上、衣服上都黑乎乎一片。记得当时没有借到小拖车,靠两只手提着重重的钢模,一个单程一百多米,来来回回一百多次,才把十大车钢模运完,累的我筋骨酸痛,象散了架,好几天才恢复过来。
这幢三层楼,我的老屋,真正装修好,我们只住了九年,享了九年的福。
撤除不算老的老屋时,我恋恋不舍。当看到撤房民工站在我家三层楼顶,挥舞着铁锤,砸向边缘琉璃瓦顶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由于当时的手机没有拍照的功能,对于我这幢像别墅一样的楼房,没有拍摄下来,留住记忆,成为我终身的遗憾!
楼房门前,是一百多平方米的光滑水泥场地,三面高高围墙连接,西边临路围墙上连接着大大的黑漆铁门;东边楼房旁,搭了两间平房,一间作为仓库,堆放农用工具;一间作为厕所。厕所东墙与东边围墙连接,紧靠厕所的围墙上,有一个小铁门,可以通往河边,小铁门里边,打了一口深水井,围墙东南里边,长着一颗茂盛的金桔树。楼房屋后,一百多平方的自留地,栽种着农作物,油菜和花生相互衔接生长,一年四季,绿意盎然。河边沟岸,栽种着蔬菜和果树,由于阳光、水分充足,长得生机勃勃,一年到头吃用不愁。
曾经美丽的家园,有我念念不忘的老屋。多少回梦里,我站在顶楼,眺望着璀璨灯火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