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泛舟江上,前有武陵渔人误入桃花源,今有书生柳生误入桃花渡。
【1】
柳生看着眼前十里桃林,不免叹气,这十里桃林景色虽美,但自己已经困在这里一天了,再美的景色也不过徒添烦劳罢了。
唯有一个小小的渡口却无半只船,怪只怪自己,贪图景色之美,忘记系好小舟,竟让那一叶扁舟流走了。
柳生又累又乏,实在无心再去寻找什么小舟或者人家,索性心一横,大不了死于桃林,这倒也是极尽文雅之死,白骨还能化作花肥。
柳生自我安慰一番,便寻了一棵看起来不错的大桃树,依着桃树坐了下去,桃花飘,花香浓,柳生嗅着花香,如同中了迷药一般沉沉睡去了。
【2】
“柳郎,柳郎!”
柳生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模模糊糊的睁开了眼,眼前似乎有一位白纱飘飘的妙龄女子。
柳生眨了眨眼,再细细一看,一下惊起,向后缩了缩,指着面前的女子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白衣女子见柳生这番惊讶,微微愣了一下,之后屋子里传来了银铃一般的笑声:“柳郎,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读书读傻了,都不记得我了?”
柳生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女子,自小柳生父母虽是要求他熟读四书五经,研习六艺,修习孔孟之道,但柳生自己却是听闻了不少险怪异事,自己看的杂书更是多之又多,眼前这个凭空多出的美丽女子,柳生心里早将其归为了书中所言专食男人精魄的妖女,她一定是在等自己被她魅惑,好吞食自己的七魂八魄,修炼妖法。
柳生掐了掐自己的腿,提醒自己一定要清醒,不要被妖女魅惑。
白衣女子看柳生这样,笑得更是花枝乱颤:“柳郎,你如此紧张,莫不是把我当做了妖怪?”
柳生的心思被白衣女子看穿,心里越发紧张起来,慌张之下竟是将自己所想说出口:“你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女妖怪,可以看穿人心!”
女子听了柳生所言,反而是不笑了,露出一个阴冷的表情,向着柳生靠近,柳生看着女子过来,用自己的衣袖挡着脸:“你,你,你别过来,我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我不会被你诱惑的,我不被你诱惑,你吸了我七魂八魄,是会折损功力的!”
女子本要靠近柳生,听了此话,硬生生的顿住了身形,片刻之后,一阵笑声传了出来,女子捂着自己的嘴:“柳郎,你真的是病的不轻,一定是又偷看什么闲书了,才会这个样子,你醒醒吧,我是弄影,你我早已结为夫妻,哪里来的什么妖怪。”
捂着脸的柳生听到夫妻二字,一下甩开自己衣袖,眼睛睁的斗大:“什么,夫妻?我尚未求得功名,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自己寒窗十年,有何颜面成亲,你休要骗我!”
女子看柳生不像是说笑,她指了指放在几案上的书:“柳郎,你怕是看那本书看得入迷,将书中的故事当成了自己的故事,你我成婚早已一年有余,前年你得中秀才,我们依照儿时的约定结了亲,你不记得了?”
这句话似乎使柳生记忆的大堤决堤了,柳生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有自己小时候和一个女孩子一起玩耍,有自己赶考,女子送别自己的场面,更有自己中了秀才,父母替自己提亲娶妻的场景,自己的妻子乌云秀发,杏脸桃腮,眉如春山浅淡,眼若秋波宛转,娇花欲语,脸衬朝霞,唇含碎玉,胜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不正是眼前的白衣女子?
“弄影,弄影,弄影!”柳生唤到最后一次,声音加大了许多,对呀,自己和弄影自打娘胎时,两家就订下了娃娃亲,名字都是一起取的,一个随风,一个弄影,自小青梅竹马,约好自己考中秀才就娶弄影为妻,柳随风头有些微晕起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果然是最近读书太过用力了,竟是傻到如此地步。
“柳郎可是想起来了?”
柳随风抬起头看向花弄影,尴尬的笑了笑:“弄影,你看我这脑子,居然真的将自己当成了书中的痴傻书生,迷路在一片桃花林中。”
花弄影走上前,将书本轻轻合上:“既是读书累了,我们就出去走走吧,现在正是春天,断断不可负了这大好春光!”
柳随风点了点头,伸出自己的手,看向花弄影,花弄影眉眼带笑,柳随风牵过花弄影的纤纤细手,一起向着门外走去。
微风吹过,那本书翻了几翻,停在了一页,恰好书页之上正有三字:桃花渡。
一行小字书于其左侧:一叶扁舟,泛舟江上,前有武陵渔人误入桃花源,现有书生柳生误入桃花渡。
【3】
柳随风和花弄影本就情投意合,结成连理之后,相亲相爱,羡煞旁人。
后因市井之中过于吵闹,柳随风要专心苦读,考中秀才之后,便带着花弄影一起来到了这处郊野之地,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夫妻情如蜜糖,赋诗作对,抚琴起舞,郊游山野,举案齐眉,好不快活,柳随风自是无心再去看那些古板文书,反倒是喜欢上了各种不入流的荒野趣事,与花弄影茶余饭后,以此轶事为乐。
如此下来,柳随风自是将自己的豪情壮志抛之脑后,再也不想提及功名之事,花弄影却是渐渐堆起了愁容。
柳随风见花弄影心中不快,似有心事,心中也是被哀伤浸满,夫妻连心,妻愁夫也愁。
但柳随风问起,花弄影却是什么也不说,只有花弄影日复一日的愁容。
眼看花弄影日渐憔悴,柳随风心中焦急,要外出遍访名医,替花弄影治病。
花弄影这才是说出了自己愁容之由:“柳郎,自小,我就知你有鸿鹄之志,婚后更是为了你的志向,我们远离市井,隐居山间,可是现在我却发现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专心苦读,一心金榜题名的你了,你恋起了这世俗情爱,每每我想劝你之时,你总是会将话题岔开,柳郎,你真的忘记我们隐居此处的初衷了?”
花弄影的话语虽是平实,柳随风听在耳里,却是羞愧难当,自己苦读多年圣人之书,现在竟是为了一时之乐,将自己苦求的功名抛却了,还不听妻子劝阻,让妻子为自己愁容满面,人比黄花瘦。
“弄影,是我贪恋夫妻缠绵,忘记了自己当初的志向,害你消瘦,自今日起,我定好好读书,明年进京赶考,以求金榜题名,不负贤妻之心。”
花弄影憔悴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个苍凉却欣慰的笑:“柳郎,我会伴你左右,陪你苦读,你的壮志一定会实现,我等你金榜题名!”
两人携手相看,眼中皆是浓浓情意,花弄影心中却是酸涩,柳郎,你金榜题名之时,我……
【4】
柳随风在花弄影的陪伴下,捡起了自己扔在角落里的圣贤之书,日夜苦读,一年时光,将家中所有书籍背了个滚瓜烂熟,理解的通透不已,心中自然是自信满满。
离别之日,花弄影送柳随风至家门前的渡口。
“弄影,此番进京,要分别许多时日,你若是一人寂寞,就搬回五巷,那里人多热闹!”
花弄影嘴角含笑,挥挥手:“柳郎,你快去吧,别误了船,我一人在家中等你回来即可!”
柳生转身向着渡口边的船走去,花弄影急切的喊道:“柳郎,珍重!”
柳随风停下步子,转身跑了回来,将花弄影拥进怀中,紧紧抱着:“弄影,等我金榜题名!”
说完,柳随风转身,头也不回的向着渡口的小船走去,花弄影看着柳随风上了船,小船渐渐离开渡口,花弄影也是拿起自己的手,冲着正在向自己挥手的柳随风挥了挥。
“珍重柳郎!”一滴清泪自花弄影的眼中流出。
【5】
数月之后,一艘小船向着桃花渡驶来,船头站着一位穿着锦缎的翩翩公子,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数月之前由此离开的秀才柳随风。
柳随风隔着江面,看着自己和花弄影的小茅草屋,满心欢喜,是的,他这一次得中功名,任命的诏书也已经下达,但为了早点见到自己日夜思念的妻子,他便一人先乘轻舟回来了。
小舟靠岸,柳随风兴冲冲的从舟上跳了下去,直奔屋内。
屋内一切摆放整齐,一如柳随风离开之时,但是屋内独不见花弄影,柳随风心中涌起了不安,他走出屋,在小屋附近寻找半天,仍是不见花弄影踪迹。
柳随风遍寻不见,失魂落魄之际,想起离开之时,花弄影和自己约好,她若是离开小屋,一定会留下一封信,不让回来的自己着急。
柳随风眼睛里闪过亮光,开始在屋内寻找,是否有一封信。
果然,自己的书案之上,放着一封信,柳随风拿起信,信封上还写着几个字:柳郎亲启!
柳随风急匆匆的拿出信,展开读了起来:
柳郎,你我本就是青梅竹马,两家也有意结秦晋之好,只待你金榜题名,你我便成婚。
不想,那年你进京赶考,我父亲突然病倒,散尽了家中钱财,却救不回父亲之命,本来已是大悲,不料,县官竟用我母亲与你父母之命,逼我与其子成婚。
万般无奈,我只能从了这门婚事,但却不愿负你,便拖延日期,计算着你赶考的时间,心想你金榜题名,便可以结束这一切,但是半年过去,科举考试早已结束,眼看成亲之日越来越近,你却音信全无,鸿雁传书无处达。
郁郁成疾,我终于是没能撑到结婚之日,更没能等到你回来。
第二年,你在外苦读一年,金榜题名,回到家中时,我早已是一具白骨,但因心中惦念着你,七魄中的情魄便留在了这里,托身于桃树之上。
后来,我亲眼看着你为了我,抄了县官一家,后又自吻于你我共同种的桃树下,我却无能为力。
你随风而逝,我亦只能弄影花间。
终于,老天念我可怜,让我可以与你再续前缘,现在,缘已尽,情已还。
前路漫漫,随风弄影早已不再,世上只有柳生一人,柳郎,珍重!
柳随风看着手中的信,手指发颤,信掉落在地上,他亦是跌落在地,晕了过去。
【6】
阳春三月,杏花落桃花开,阵阵花香弥漫在空气中。
柳生嗅着空气中的花香,微风拂过脸庞,大梦初醒,柳生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着窗外愣神。
“相公,今年新酿的桃花酿好了,你尝尝味道如何?”
一个穿着锦缎,盘起云鬓的女子,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一杯桃花酿。
柳生皱了皱眉,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看着自己眼前熟悉的人,问道:“夫人,我一直在这里?”
那女子将托盘里的桃花酿递给柳生,笑道:“相公一直在书房中办公,不曾离开半步!”
“夫人,你可曾听说过桃花渡,我好像生活在那个地方。”
锦娘愣了愣,随即说道:“相公,你定是太过于操劳,才会这样觉得,锦娘从未听说过什么桃花渡,况且,我们一直生活在这里,除了你那年进京赶考,并未离开过这里,相公,还是喝杯桃花酿,歇一歇吧!”
柳生眼中有着惊讶:“赶考,赶考,锦娘我赶考之时,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并未发生什么,相公得中三甲,回到此地,成为了一方父母官,还深受百姓拥戴!”
柳生看着锦娘,挑眉问道:“如此而已?”
锦娘笑了笑:“那相公觉得锦娘是骗你了?好了,相公别再想了,这可是锦娘新酿成的桃花酿,此时喝,味道最好了!”
柳生看了看杯中的桃花酿,端起,轻轻抿了一口,果然是最新的桃花酿,人口醇香无比,但柳生喝下,心中却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夫人,这桃花酿是哪里的桃花酿的,竟是甘甜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涩味?”
锦娘笑了笑,回道:“相公,莫不是将院中那棵大桃树忘记了,这桃花便是那树上的!”
柳生端着杯子的手顿住了,锦娘看柳生脸色异常,急忙问道:“怎么了?”
柳生回过神,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杯,摇了摇头:“没怎么,只是想起梦中的一些事情罢了!”
锦娘看了眼柳生书桌上放着的书,似乎是瞬间明白了,指了指那本书:“相公,你这是看书看的太深了,将自己和书中之人搞混了,所以才会以为自己到了桃花渡,将这里当做了桃花渡!”
“嗯?”柳生一愣,顺着锦娘手指的方向,果然是看见书桌上放着一本书,书页上写着三个字:桃花渡。
柳生摇了摇头,看来真的是自己看书入迷,入书太深。
“锦娘,你随我去外面走走吧!”
一阵微风吹过,空无一人的书房,书桌上的书翻开了第一页:一叶扁舟,泛舟江上,前有武陵渔人误入桃花源,现有书生柳随风误入桃花渡……
院中,柳生锦娘牵手而立于桃树之下,细看云卷云舒,桃树在风中摇曳,花瓣随风弄影,花香浓郁醉人,柳生锦娘树下对影双人,眼中脉脉含情。
风吹过,桃树落下的一滴清泪也终是无处可寻:柳郎,金榜题名之时,便是你我相忘之日,怎奈,我始终……
一夜雨急风骤,第二日,柳生和家人起床后,惊奇的发现院中那棵原本枝繁叶茂,花开正好的大桃树,一夜之间竟是枯死了,徒留一地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