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做棋，胜天半子——《人民》中的暗扣

最近一部反腐大剧《人民的名义》在国内掀起了一股热潮。有人说，这是一部敢于说真话的剧，我认为不然。但无疑它确实说出了一部分的真话。在一个个正面人物木讷而单薄的同时，我们却看到一个个反派人物被演绎的惟妙惟肖。戏剧都是来源于生活，素材多自然表演层次丰富，素材少甚至没素材自然难以演绎，所以并不能怪陆毅演技差。

在我看来剧名《人民的名义》有两层含义，第一个层次是苍蝇与老虎们打着人民的名义，做着背道而驰的事情，这是题中之意。我觉得还有一层，就是主创打着反腐的名义，转移着人民的愤恨，让大家觉得贪官只是一小部分，让大家认为人间正道是沧桑。所以，所谓的尺度大，无非是弃车保帅，祸水东引罢了。

在看到那些巨贪巨腐，你心中的第一直觉究竟是这些人是少数，还是这些人是多数呢？相信大部分人都会认同是后者，那么接下来的下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清官直吏变成了少数典型？而在我们的生活中充斥的大多数是腐败与无能呢？真的是个人的问题？还是更深层的问题？

古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环境对人的影响会扭曲一个人的价值判断。如果细细品读剧中每一个反派的心理和他们最终的忏悔，我们都会发现一个共同的问题——他们也很无奈，他们也非生来如此。如果下级如此，如果上级如此，如果同级如此，你愿意做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被这个系统所排斥。道不同不相与谋，无论从利益关系还是道义伦理，你都拥有着攻击他人的手段，而他人却没有还手之力，你又怎样能够从系统之中得到反馈呢？

在《人民》中，易学习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并不是你没有能力，也并不是你与体制对抗，只因为你没有融入体制，你就永远无法再体制的规则下得到发展。影片的最后，易学习得到了省委的破格提拔，终于回到了所谓的属于自己的位置。可在欣慰的笑容之后，我们不妨想想，这难道不是一种偶然吗？用一种偶然的发现，有一种充满了人治味道的破格提拔，真的能够解决现在系统存在的问题吗？‘破格’两字尤为扎眼，什么是破格？就是并不是常规手段可以认同的。这样蹩脚的答案怎能让人真正心安。把对个人的考察依靠到高层的微服私访之中，这种愿望何其的卑微与脆弱。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什么长进，上面还是慈禧，下面还是义和团。

在众多反派老戏骨的环伺之中，主角侯亮平反而是最轻松的一个。顶着巨大的主角光环，吹着轻松的口哨，就把各种贪官污吏击溃在股掌之间。这个角色单薄到像一片纸一样，像是一张具有象征意味的图片，出来展示一番，没有任何的烟火气。在现实中对抗整个体制的压力，抵御各种对手的暗算，总是被轻描淡写的带过。完全没有包公铡美，海瑞冒死谏言的牺牲意味，让这个角色没有了美学价值，也失去了现实担当。

在众多的反派中，有人欣赏赵德汉的演技，有人欣赏高育良的城府，有人欣赏高小琴的手段，却很少有人为祁同伟所动容。似乎这是一个浑身上下从头坏到尾的角色，卑鄙无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一个活脱脱的小人形象。在婚姻上，他虚伪势利；在仕途上，他迎上欺下；就连最终写出的他心中真正的爱情，都是充满着情妇和流产这种标签。但是在我看来，祁同伟才是这本书的原创真正着力的一人。电视剧属于再创作，究竟有多少忠实原作很难考察。但是，原作者在这个故事中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暗扣，确实真正解读这个故事的关键。也就是——胜天半子的故事。

无论情节如何演绎，最终真正能诠释祁同伟人格内核的，就是《天局》这个故事。在这个故事中，一个叫混沌的棋痴，在机缘巧合下与天对弈一局，最终在千古各代人间圣手的帮助下被老天杀的弃甲曳兵，最终混沌以不屈的意志，以身应劫，把自己变成一枚黑子，方才胜天半子。看到这里，不禁要想在这个胜天半子的故事之中，究竟隐含了作者的哪种表达？这种舍身的精神内核居然最终落到了最黑暗的反派祁同伟身上，而不是侯亮平，大家不觉得奇怪吗？祁同伟最终的自杀，真的是羞愧致死，还是只是以身应劫呢？当侯亮平用道义和法律的话语让祁同伟自杀的时候，我们真的释然吗？

在我眼里，《人民》的作者留下天局的暗扣，就是要讲这个胜天半子的故事。故事中棋痴混沌的榨尽潜力和代表天的意志的那只手的从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哪里说的是反腐？说的分明是阶级固化。祁同伟出身贫寒，只有靠着‘当姑爷’这种手段才能勉强获得参与游戏的资格。他一辈子苦心经营，最终还是不能摆脱出身阶级的烙印。而赵瑞龙们靠着上一代的荫庇，从出生就站在了金字塔的顶端。你毕生奋斗的终点，还比不上对方出生的起点。最终用尽生命的潜力，也很难胜天半子。

之所以说是“人民的名义”，是因为这个词语在当今语境之下，恐怕除了名义真的是没有任何东西了。一层又一层的阶级已经形成，而各个精英阶级也极尽能事封堵阶级之间的流动性和上升通道。一层一层的天幕为我们定义着我们毕生奋斗的归属和终点，越来越多的人默默接受现实或是忽视现实。高考、考研、公务员考试之所以越来越火爆，就是因为这可能已经是仅存的几条通道之一了。一旦错过，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在自己家庭出身所在的阶层奋斗与生活。

以身作棋，胜天半子。祁同伟最终还是输了，他之所以可以没有任何下限，就是因为他曾经的拥有的理想信念，都在乡镇司法所不得重用的现实中烟消云散。更深一个层次去想，他之所以蜕变成一个世俗的纯粹的现实主义者，就是因为他理想主义的一面被这个人治与官治的系统彻底粉碎了。能做一个纯粹坏的人，比做一个纯粹好的人更难，只有对现实不报一丝幻想，才会诞生祁同伟这样的人。

我们可以去认为祁同伟卑鄙，高小琴阴暗，高育良虚伪。但我们也应该时刻清醒的记着，这些人也终究不过是大时代的产物。他们在无奈中卑鄙，他们在绝望中阴暗，他们在权衡利弊中虚伪。究竟是他们造就了时代，还是时代造就了他们？在嘲笑他们选择的时候，你是否也有一丝理解，有一丝同情，甚至有一丝嫉妒。在这重重天幕之下，纵然你以身作棋，怕是也难胜天半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