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机先生和闸机姑娘

常坐地铁的人都知道,进出站都要刷卡,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嘀”,闸机的闸口很不情愿地“哼哼”打开,人流如潮水般涌入。

不过,行色匆匆的人们或许没有注意到闸机的一个小小的细节,那就是,闸机的闸口——两扇鸟翅膀似的东西——闭合之后,中间总是合不拢,是有一点缝隙的。也就是说,在无数次的鸟翅膀的拍拍打打间,两扇闸翼彼此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距离。它们彼此努力地接近,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像是古代候鸟飞向南方过冬,总要在某一个地方向北飞回一样。

这一点,闸机先生上岗不久以后,就很快发现了。

顺便说一句,闸机先生的工作,就是伸出胳膊,挡住没有刷卡的乘客,放行刷卡的乘客。这份工作,说容易也容易,只是天天举着胳膊,让闸机先生的胳膊一直酸酸的,连肩膀也似乎有些肌肉劳损呢。

不过,闸机先生每天都期待着上班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对面的姑娘,长得很标致。而且,她跟自己是同事呢!这可真是难得的机遇。闸机先生暗中握了握拳头。她举着瘦长的胳膊,穿着红色衣服,下巴尖尖,身体修长,她离自己是那么近,简直看得到她脸上的睫毛了!不过,闸机先生没有盯着那位姑娘看多久(不过也看了有一会儿了),他很快回过神,一下子扭过头去,开始专心致志的挥舞起胳膊,上班高峰到了,他的工作量很大,乘客们在闸机前排起了长队,“嘀”“嘀”,在一声声提示声中,闸机先生一会儿伸出胳膊,一会儿又收回去。人们迅速地穿过,像一条条滑溜的沙丁鱼。

在整个过程中,对面的姑娘一直沉默着。



夜深了,地铁站的工作人员早已下班,灯光是暗淡的。

闸机先生木木的站在那里。他有些紧张,不过还是鼓起勇气,悄悄地对着黑漆漆的空气说道:

  “喂……我说,对面的小姐,喂……你听的见我吗?”

  没有回答。闸机先生更加紧张了。

“喂……对面的姑娘,喂……你听的见我吗?”

过了一会儿,像是带些迟疑的意味,不远处传来一声低语,好似初春的小鸟呢喃。

  “嗯。”

听到自己的问答得到了确定的回答,而不只是墙壁寂寞的回音,闸机先生有些激动,脸变得红红的,好在他的衣服是红的,在夜色倒也看不出来他微微发窘的神情。

“那位姑娘,我看的见你,我很喜欢你呢,明天上班的时候,你的手可以往我这里再伸一点吗。我想和你握一握手,那样我们就正式认识啦。”

又是一段沉默。不过这回,回答来得快了一些。

  “这……未免也太仓促了吧。不过,很高兴认识你。”

闸机先生高兴地快要蹦起来了,不过他是蹦不起来的,他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地上。这位姑娘说,她很高兴认识我呢。嗯,这真是一个好的开始啊。

  “那,晚安了。明天我希望能与你握一握手。”

  "那……好吧,晚安。” 

 对面的姑娘几乎是接着闸机先生的话说了出口。好像一直在等着他说话似的。

哎,今天我的表现还真是可圈可点呢。闸机先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上班,闸机先生就卖力地挥舞着胳膊,每一次都竭尽全力向对面的姑娘伸出手去,对面的姑娘略带羞涩地也伸出手来,可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这位姑娘还真是羞涩啊,老是不让我牵她的手呢。闸机先生很是不解。

下班了,姑娘的手还是如空气般不可捉摸。闸机先生很是沮丧,不过,他很快就忘了白天的不愉快,高兴地和对面的姑娘攀谈起来。

每天上班的时候,闸机先生都卖力的伸胳膊。伸到骨头都快断掉了。对面的姑娘也放下了矜持,使劲地伸展着指头尖,却还是只差那么一点点。

一周很快过去,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半年……

终于在有一天,在夜色降临的时候,闸机先生,与往常下班后欢快的神色不同,一句话也不说,黯然沉默地看着对面的闸机小姐,他似乎意识到,那一点点距离,或许是永远也不能逾越的鸿沟。

而在浅浅鸿沟那边的闸机小姐,已经是泪盈盈的了。

这绝望的场景一直持续了很久。

每天,闸机先生都奋力的向闸机小姐的手指够啊,够啊,却怎么也够不到。

好在,他知道闸机小姐也是喜欢他的了。但这触碰不到煎熬,更是比之前在黑暗中的等待那一声“嗯"来的更加强烈了。

这一切,闸机先生身旁的栏杆先生,全部看在眼里。栏杆先生是个热心肠,他就站在闸机先生的身后,跟闸机先生肩并肩地站着,有时闸机先生累了,他就靠在栏杆先生身上歇一会儿,尤其是他难过得想哭的时候,确实,栏杆先生的背部肌肉是多么发达啊……

这一天晚上,栏杆先生看着闸机先生暗淡的望向对面的双眼,他用胳膊肘捅了捅闸机先生的后背。

“喂,老弟,你这样下去,还能抬得起胳膊吗?一天天消瘦了!干不了活儿,可是要下岗的,还怎么见到这位姑娘?”

闸机先生叹气。不说话。

“老弟,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闸机先生还是叹气。

不过,栏杆先生似乎很是胸有成竹,轻轻地拍了拍闸机先生的肩膀。


就在栏杆先生捅了捅他后背的第二天一早,闸机先生,醒来的时候,发现指尖的触感微微有些不那么习惯,软软的,温温的,有些弹性,不像许多个过去的早晨那样,他的胳膊直直地僵硬在干冷的空气里,醒来整个指头都冻得麻麻的。

他睁开眼睛。他的手正和闸机小姐的手交叠在一起,而闸机小姐还在熟睡着呢。他默默地把闸机小姐的手往自己胸前轻轻拉近了一点。他觉得这是一个梦,梦里动作太大,自己是会醒的。

“老弟,我用身体把你往那边挤了一夜啊,可算与那位姑娘认识了吧。”

栏杆先生笑眯眯地说道。

闸机先生回过头感激地看了栏杆先生一眼,又立刻转回头去,含情脉脉地看着熟睡中的闸机姑娘,她尖尖的下巴和长长的睫毛,在柔和的晨光下,显出好看的色彩。梦里的姑娘是没有这种好看的颜色的。这时,闸机姑娘也醒了过来,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感知着双手的温度。她的眼,忽然又是泪盈盈的了。

和往常一样,人们带着没睡醒的神情,红着眼睛在地铁站前排起了长龙。

“喂,这个闸机怎么刷不开呢?是不是坏掉了!真是邪门!”

一位赶时间的男性中年乘客气急败坏的敲着闸机口的冷冰冰的金属。

乘务员着急的擦着头上的汗。

"昨天还是好好的呢……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我来处理这台闸机。”

一天下来,乘务员累得快要吐血,他用了蛮力,卸了螺丝,换了零件,找了客服,还是无济于事。两个闸翼像是用胶水粘住了一样。乘务员在下班之前,愤愤地踹了闸机一脚:“算啦,换一个新的好了!”

而闸机先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踢了一脚。他的手跟闸机小姐的手紧紧的交叠在一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是他漫长人生中,第一次,尝到爱情的滋味。在这一天,他像是和闸机小姐,共同做了一个不会醒来的梦。



“唔……这确实像一个梦呢。真是一个美梦。” 闸机先生揉了揉眼睛。他和闸机小姐,在爱情到来的第二天,被乘务员联系一家废品收购公司,丢弃到了荒郊野外的一个垃圾回收站里。他的手,从始至终,一直紧紧握着闸机姑娘的手。

“姑娘,让我为你而燃烧吧,银河那斑斓的星光也比不上我爱情的光辉呢。”

闸机先生确实燃烧了,和闸机姑娘一起。在滚烫的熔炉里,他们化成了一颗闪着好看颜色的铁芯。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却很好看,大概就是,梦与爱情的颜色吧。

嗯,下次经过地铁闸机的时候,读者朋友,请你慢些,再慢些,在心里默默地祝福闸机先生和闸机姑娘吧……至少,要记得排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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