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输进身体没有感觉。血袋上贴着你和你相符的血型的标签。
血浆是过滤过的血液,几乎完全透明。只要血浆,血红蛋白回到捐献者体内。
氨基酸是浓稠的淡淡的黄色液体,进入到你的血管会发酸,一种难以察觉的痛和胀。
止疼药是白白的药片,你通过了白天跟医生的申请,夜里就能得到一片缓解你的不适。
天不亮的时候护士要来抽饿血,小小的枕头扎到胳膊上,血液从针管的那头吸出,要装满四五个小试管。
考体温的时候只用一只小小的电子枪,对着耳朵或者额头打开开关。
考血压的紧随其后。
做手术之前不可进食,护士会来把手术部位的汗毛刮干净。腰麻的针扎在脊骨上,手术之后不可以坐起来。
如果没有这次灾难的发生,我根本不知道这些流程和要旨。但是好笑的是,除了医生外应该没有人想知道这些知识,可是我们都知道,命运爱戏谑。他才不管你想不想体验,要不要知道。
十一天,我以为我逃过了截肢的厄运。没想到它在我最不以为然的时候悄然降临。我以为我是那个超级幸运的人,没想到我虽然躲过了死神的召唤,命运却又跟我开了另一个玩笑。
赵凡希是死神的同党,是在旁边帮他递刀子的人。
赵医生没有再出现,同时我也没有质问他的机会。我妈妈去找护士询问我手术时间的安排,她们却说没有接到通知。不知道赵凡希在搞什么名堂。
然后下午护士长就来到我的床边,不是来通知我手术,而是告诉我我又要转院了。
"怎么又要转院啊护士,我们才来没几天啊。"我妈妈焦急地说道。
"病人情况挺稳定的了,还有李医生不是说要做个手术吗,就转到人没那么多的医院去做就可以了。现在给她排手术不知排到多久去了,因为有很多情况很危急的病人需要处理呢。小手术,不碍事的。"护士长轻柔的说着。
"小手术?怎么会是小手术啊!别的地方做要是出现什么问题怎么办啊?"妈妈突然情绪控制不住。
"病人家属,真的是个小手术。清创而已啊,很简单的,哪里都能做。"
"啊?清创?清创是个什么?不截肢?"我诧异的问道。
"谁告诉你要截肢啊?就是清创,伤口有点感染,感染的那一小块切掉就好了。"护士长一脸无奈。
"不用截肢芽儿!我们都想错了。"笑容在我妈脸上洋溢开来。
"不用截肢,只是清创。"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中回响,对啊,没有人跟我说过要截肢啊,我一定是误会赵医生了,可为什么明明受委屈的是他我的心里却这么难受?他是想和我解释来着,但是我却连说一句话的时间和机会都不给他,还赶他走还让他再也不要出现。我真是蠢啊,我就是骂自己一百遍也不解气。我想我太坏了,我居然还在心里咒骂他,我那样想他,我真是世界上最蠢的人。
"医生说伤口感染的面积也不大,幸亏赵医生发现的早,所以让你立马手术,可是我们医院手术室实在是排不开了,所以不得不让你转到别的医院去。能转院是好事你知不知道啊,那些伤势严重的人想转还不能转呢。而且是往陆军医院转,没什么好担心的。"护士长极力的开导我,甚至都做到了我的床边跟我说话,也许是看我神情不太对劲,但她却是一点都不知道我正真担心的是什么。
"我知道了,护士长。我什么时候转啊?"
"明天上午吧,你收拾收拾东西。"
"还有啊护士长,我有一个心理医生总是来看我的,她下次来你能不能跟她说一下我的去向。"
"嗯,可以。"护士长起身要走。
"等一等啊护士长,那个,赵医生呢,我走之前可不可以见一下他?"我恳请般的说道。
"赵医生忙死了,现在估计还在手术室里吧。我都没碰见过他,碰见了替你跟他说。"
这么说来,我着实是欠赵医生一个道歉,和一句谢谢。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了。
晚饭过后刘娜飘飘然的走过来,脸上透着疲惫的神情,但还是那么青春阳光。可以我现在的心情,即使是看到刘娜娜么欢乐的脸,我也是开心不起来的。
"干嘛啊,阴着个脸?"刘娜问我,说着就坐到我床上用力拍了拍我的大腿。
"我明天要转院了刘娜,你看不着我了。"我一脸不快的跟她说。
"啊?真假?为什么?"
"我要做个小手术,但是这边安排不过来了,所以我要到另一个医院去做,这样就不耽搁。"
"哦,挺好的事啊,有什么好不高兴?难道是因为舍不得我?"她埋下头来问我。
"赵医生。。。"
"居然是因为赵医生?!小小年纪你挺不学好的啊!你居然暗恋人家。"我话都没说完,刘娜立马炸了锅。
"不是啊!你小点声。我误会赵医生了,他原本是想安排我做个小手术,但是我没听人家解释,我以为他要给我截肢,我就把他骂了。所以现在我知道只是清创,我就挺内疚的,辜负人家一片好意。现在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我一字一句的解释给刘娜听,虽然知道她出不了什么好点子,但是憋在心里也确实难受。
"你是猪啊,你也不问清楚。"
"我当时害怕啊,我怕听到医生亲口说出来我要截肢,我不敢听他说啊。"这是真的,因为人在面对残忍的未来时总是倾向于逃避。
"那现在怎么办?你去找他咯。"刘娜闷声闷气的说。
"请问你,我怎么去!我能下床吗!"我盯着刘娜透露着无辜的大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诶,那我可以帮你去和他说嘛。他长得那么好看,我去和他说!"原来她眼里的无辜都是假象,其实她早就想好了对策,只是淘气地不愿意亲口说出来。
"好呢,你去和他说。你就说我觉得很抱歉,误会他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现在我知道了他都是为了我好,他是一个负责任的好医生。然后你还要跟他说我很感谢他,要不是他及早发现,我可能会遇到更坏的结果,还有。。。"
"行了!要不你写个稿子我当着他的面直接念好了?我知道怎么和他说你就别操心了!"刘娜老是打断我。
"你能不能有点耐心,好吧好吧,你和他说,反正就是感谢和道歉,你要诚恳一点。"我再次嘱咐她。
"能不能别赵医生赵医生,你好歹表达一下对我的不舍吧?"刘娜冲我翻了个夸张的白眼。
"说真的我也舍不得你,萍水相逢,这么投缘,但是我相信以后一定会再见的对不对,你还让我去你家乡看海军呢,那儿肯定满世界的海鲜。喏,你送我的这只穿海魂衫的小象我会一直带着的。"
我把小象递到刘娜手里,随即她双手紧紧的抓住了小象的两只手,抬起脸重新看向我的时候,两眼充满了闪烁的光芒。
"刘娜你不要这么矫情啊我警告你。三两句就能把你诓哭了,还说不喜欢老陈。。。"
"就要矫情不要你管!"
"好好好,不管不管。"我一手拍着刘娜的肩,顿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好逗人爱。
左边床的小姑娘开始停食了,因为她也有一台手术要做,被安排在明天上午。晚饭过后她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
下午的时候好几个医生同时来查看她的伤口,他们给出了一致的意见。女孩被截掉了小腿,但是不幸的是伤口又感染了,这次她的膝盖也保不住了。以后按假肢会很麻烦。
她的妈妈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时和她轻轻的说话。如果不要让你知道女你马上要再度失去身体的一部分,你或许会被这温情的画面打动。但是当真相跃然眼前的时候,你只会感到阵阵惋惜,这种惋惜会覆盖一切别的感情。我再次为我冲动的口不择言而深感抱歉。我也没有勇气再对小女孩说加油,因为我怕她又想起我说过的伤害人的话。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我被好几种情绪折磨着。对赵医生的抱歉,对小女孩的不忍,对即将到来的手术的期待与恐惧,对明天离开刘娜和她的老陈的不舍,对徐医生是否再次出现感到的担忧。所有的思绪在我心中拉扯着,深夜无眠,我捱到了天亮。
小女孩是今天第一台手术,因为情况危急又是小小的孩子,于是幸运的得到优先。
护工推了小床来接小姑娘,护士检查名字对不对确认术前情况然后拿来了干净的病服给小女孩换上。
小女孩被送走了,我始终没有跟小女孩说一句打气的话。因为我不配,我不配去鼓励一个比我坚强比我受更多磨难的孩子,命运对她不公,但是命运也不允许她倒下。这便是命运最残酷的地方,他给你满满当当的痛苦和磨难,但是他又始终知道你不会向他屈服。
所以命运更偏爱折磨更坚强的人吗?我问自己。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拜托了。
我看着小女孩渐渐远走我的视线,我在心里默默的为她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