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诺

我是在从丹吉尔去艾西拉的火车上遇到伊利诺的,我是独自旅行,而他似乎也是一样。不同的是,我已经成年,而他看上去似乎只有七八岁。和一路上遇到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或要钱或乞讨或企图拉客的小孩子来说,他更像是个另类。

小家伙穿着白色的简单纯色T恤,深蓝色短裤。瘦削的身材,平头,一双水萌萌的大眼睛。大概是因为地中海气候的关系,伊利诺的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

可能因为车的包厢里就只有我和另外一个昏昏沉沉的奇怪的男人,所以看到伊利诺在门口出现的时候,心里还略有欢喜。他其实好像并不想进来我们这个包厢坐,好像只是路过,但是眼睛不小心扫到了我们的包厢,然后有些犹豫地慢慢磨蹭进了包厢。

此时是下午3点,但是天气依然很热。阳光毫不设防地直愣愣地晒着你,仿佛要把你融化成一滩油脂,皮肤都晒得发红,内里有些刺刺的疼。这样热的天气,居然万里无云,全无一丁点要下雨的痕迹,在我的家乡,能闷热成这样,多半会出现一场及时的沁人心脾的雨啊,浇得人身心舒爽。不过,这是地中海气候,夏季干燥少雨,冬季反而降水量多一些。

“我是艾薇,那你是?”我用法语微笑着问道。试图和小家伙聊聊天来打发火车上这样漫长而无趣的时光,想到自己包里还有早上买的bimo类似于巧克力派一样的甜品,就翻开书包取出一块给递给他。

他的小脸微微一红,别扭地把脸偏向一边,又觉得好像又不大礼貌,然后转了回来,右手里握着我递过去的bimo,很小声地说了句“mercy”。然后又说:“我叫伊利诺。”

他并没有急着吃掉那块甜品,而是一边紧张地盯着对面仿似睡觉的男人,一边扭着自己的T恤下摆。他忽然用英语对我说:“我们换个地方好吗?”

我忽然有些吃惊,继而很高兴地用英语回他:“原来你会说英语啊!为什么换呢?”天知道我法语有多烂,基本及格线以下,只能听懂超基础的东西。可是摩洛哥当地很多人,一听到你用法语回复就会成为跗骨之疽。本来这个国家就很少看到独自行走的女性,甚至在丹吉尔的海滩,居然没有比基尼而是类似潜水服那样的长袖长裤,我曾一度怀疑我是不是来到中古世纪。

他有些迟疑,开始掰自己的指头。期间还偷瞄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奇怪男人,然后趴跟我偷偷咬耳朵说:“他不是好人。”因为被摩洛哥的小骗子骗过300迪拉姆,所以其实心里还是对小孩子存了一分戒意。但是看到与其他小孩不同的腼腆别扭傲娇的小孩,还是忍不住生了逗弄之心:“你怎么知道?”

他回:“他的身上有股毒品的味道,还有他太瘦了,还有他的眼睛也不对,总之感觉怪怪的,你最好找个人多点的车厢坐。”

“这里不是还有你吗?”我笑。

“我,可是我只是个小孩子啊。我又打不过他。”最后一句说的极小声又委屈,配上他那双眼睛,简直要把我的心萌化了。“你还是去其他车厢吧,我看着你走。你走之后我也有换座位的。”

“不用了,姐姐去艾西拉,很快就到了。”我摸了摸伊利诺的脑袋,心想,这个孩子,有意思。

“哦,那就行。Bon voyage!”他忽然高兴了,裂开嘴笑了。

我下了火车之后就直奔medina了,小家伙并没有下车,我想他可能是去菲斯了。旅行中,你会遇到很多很多人,而他们的出现,在你的记忆里的海洋里,可能连一朵浪花都算不上,我原本以为,伊利诺也是这样。

出了艾西拉的火车站,就能看到大西洋了,那一片清澈碧蓝的海。高大的亚热带乔木随处可见,还有推着小车兜售水果的,橙汁的,饮品的等等。沙绵软炙热,但是被海水冲刷过的地方却凉爽许多。沙滩上多半是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和在建沙堡的孩童,女人们多半捂得严实呆在太阳伞下面或是帐篷里;还有人牵着三三两两的骆驼或马在海边幽灵似的晃荡。

此情此景,美不胜收,怎么能不拍几张照片留念呢?可是,当我习惯性地想举起相机照相的时候,忽然发现相机不见了。奇怪了,我的单反明明一直挂在脖子上的,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我拼命地回溯过去,想,是不是在伊利诺进来之前,我睡着了,然后因为脖子太酸睡的不舒服,就取下了相机放在右手边的座椅上了。想了很久,没想到什么有价值的解决方案,于是只能哀叹一口气,只有再买一个了,只是可惜了相机里已经拍好的照片。

沿着海滩一直到底,就是艾西拉的medina。Medina好像是指市中心的那些老城区旧城区,或者是旅游景区?不太清楚,总之好像每一个市,甚至包括像艾西拉这种都算小镇的地方都要medina呢。艾西拉这座城市,是葡萄牙人建的,后来法国人,阿拉伯人等等陆续来过。基本上冬天这里都荒凉地像鬼城,但是夏天又人满为患房价飙升,所以很多夏天来的朋友都会像我一样,住在丹吉尔,但是乘坐火车或巴士到艾西拉去。

等我转完medina用手机拍了一圈之后回到艾西拉的火车站,我却赫然看到火车站站台大门口的那片阴影里站着一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小人儿-----伊利诺。他的脖子上戴着我的单反,看到我的时候,萎靡的神色忽然一振,隔着火车的铁道朝着我欢快地招起了手。

等我过去,他就摘下单反,递给我说:“你的相机。”

我除了失而复得的惊喜外,还重叠着感动,欢欣等等情绪。说了很多遍谢谢之后,才想起伊利诺本来没有在艾西拉下车的。于是我问他:“你不是要去菲斯吗?怎么回来了?”

他看着我,眼神清澈而明亮:“要去的,晚些去也没关系。你的相机忘在火车上了,我得回来拿给你。”

“那你呢?”

“再买票回去啊!”

······

后来的后来,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我帮他买了票,还给了他400迪拉姆作为感谢。他的脸一直都红红的,小人儿还是那么别扭着,让人看了忍不住想笑。我对他说,这是你做好事的奖励,你不知道你把我的相机找回来,对我的帮助有多大!他才接过钱,手心里都是汗。火车徐徐开动,我们也各自启程。我靠在回丹吉尔的火车上,却忽然想起,第一天来丹吉尔的时候,那个作为导游带我到hostel的半大孩子,在我拿出100迪拉姆他嫌少我又拿出200迪拉姆希望他找钱的时候,他抢过钱就走。而之后遇到的各色要钱的孩子,无不是用尽了手段希望从游客的口袋里赚到更多。赚钱无可厚非,可是却不免让人不喜。直到,伊利诺的出现,好像在这热炉炙烤般的海滩上忽然吹来的一股清风,让我发现,原来即使在同样的人群里,还有这样特别这样善良这样纯粹的孩子,真好。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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