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聊一聊心灵鸡汤,还有阅读。先别着急上鸡汤,咱们先说两个故事。
1.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1846年的维也纳,大量的妇女和婴儿在分娩期间死去。死亡原因是产褥热,这种疾病会使患病者肿胀,然后致其死亡。
维也纳总医院有两个产科门诊部,母亲和新生儿们仅在其中一个门诊部死去。在医院外等着的孕妇们都乞求着不要被带到那个致命的门诊部,如果请求被拒绝,她们通常会选择在街上分娩。在街上分娩的妇女和婴儿存活率比在门诊部的都高。
而在另一个门诊部,给婴儿接生的是助产士,这种情况则不多见。
所有的死亡例子都出自医生之手。维也纳总医院是一个教学医院,在那里,医生们通过切割尸体学会了这一行当。他们经常在解剖尸体后为婴儿接生。
其中一位名叫伊格纳兹 · 塞麦尔维斯的匈牙利医生开始怀疑产褥热是否被从尸体上以某种方式带到了分娩中的妇女身上。
他的同行多数认为这个问题很荒谬。例如丹麦的一名产科医生卡尔 · 爱德华 · 马吕斯 · 利维曾写道,塞麦尔维斯的“信条太不清楚,观点太不稳定,经历太不明确,所以他不能推断出科学的结果”,塞麦尔维斯的研究背后缺乏理论支撑。
据塞麦尔维斯推测,来自停尸房的某种有机物质被转移给了那些母亲们,但他不知道是什么物质。利维说,这一点使得整个想法从“科学的角度”上看令人很不满意。
但是,从临床角度看,塞麦尔维斯有着令人信服的数据来支持他的假设,在一个医生们进出手术室时并不擦洗的年代,一个医生们以自己袍子上的血迹为荣、并让血迹随着他们的职业生涯慢慢累积的时代,塞麦尔维斯说服了维也纳的医生们在接生婴儿之前洗手。
其效果是立竿见影的。1847年4月,57名分娩中的妇女在维也纳总医院邓个致命的第一门诊部里死去——这个数字占所有患者的18%。五月中旬,塞麦尔维斯引人了洗手这一做法。在6月,6名妇女死亡,死亡率为2%,这一数字与那个没有烦恼的第二门诊部无异。在这之后,死亡率一直保持在低水平,有几个月还降到了零。
在后来的两年里,塞麦尔维斯拯救了约500名妇女以及不知多少名儿童的生命。
这并不足以打消大家的怀疑。查尔斯 · 德鲁切纳 · 梅格斯,一名美国的产科医生,就是愤怒一方的典型代表。他告诉他的学生,一名医生的手是不可能携带疾病的,因为医生都是绅士,而“绅士的手都是干净的”。
塞麦尔维斯不知道为什么在接生前洗手能够拯救生命——他只知道这样是真的能救命。而且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某件事能够挽救生命,都为什么还要做这件事?
对于利维、梅格斯以及其他些与塞麦尔维斯同时代的“绅士”们来说,避免数以千计的妇女和她们的婴儿的死广并不是个充足的理由。
由于医学界排斥塞麦尔维斯的想法,所以他的精神面貌和行为都住走下坡路,直到他提议洗手之前,他都还是该医院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几年后,他失去了工作,并开始出现患上心理疾病的迹象。
他被哄骗进了一家精神病院,人们让他穿上紧身衣,还殴打他。他两个星期后就死了。没有什么人参加他的葬礼。没有了塞麦尔维斯的监督、维也纳总医院的医生们也停止了洗手。妇女及婴儿在妇产科门诊部的死亡率上升了600%。
塞麦尔维斯崩溃的原因是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好想法居然遭到了如此坚决的排斥,并未那些恶毒甚至针对个人的攻击感到震惊。他认为产褥热可能经由医生从尸体带到了患者身上,所以或许能够通过洗手来避免。这一想法与古代体液学说、瘴气理论和水蛭疗法相抵触。如果疾病是自发地在身体内部生成的,那么卫生又如何能影响健康?
在塞麦尔维斯弥留之际,另一个创造者——路易 · 巴斯德解答了这个问题。他用精心设计的实验来推进他的理论——这个理论后来被称作“细菌致病论”。他找出了无可辩驳的证据以表明微生物活体能够引发很多疾病。巴斯德一丝不苟地提出他的证据,坚持自己的说法,并最终得到欧洲大部分地区的承认。
到此,世人们才逐渐接受了塞麦尔维斯的理论,可以告慰塞麦尔维斯的是,直到今天,人们也没有忘记他在人类攻克产褥热的斗争中所作出的卓越贡献,为了纪念他的出色工作,人们赠与他一个至高无上的荣誉称号——“母亲的救星”。其母国匈牙利共和国于1968年发行面值为50、100福林的银币和金币各两枚以纪念塞麦尔维斯诞辰150周年。奥地利也于2008年发行50欧元金币以纪念塞麦尔维斯诞辰190周年。
第一个故事讲完。如果是普通的鸡汤,到这里可以写总结了:
相信自己的想法,认真秉承自己信念,并坚持付出努力,一定会最终被人们所认可。
别着急,我们接着讲第二个故事。
2.
1911年2月22日,加斯东 · 厄尔威尔握着埃菲尔铁塔最顶层平台上的栏杆低头向下看,他距离巴黎地面将近两百英尺。在地面上望着他的人们看上去比他的指甲还小。
厄尔威尔是降落伞和飞艇的发明者。他在1906年加入了一个尝试乘飞艇到达北极的探险队;1909年,他开发了一种能够为飞机降落减速的降落伞。这次,为了帮飞行员测试一种新的紧急降落伞,厄尔威尔登上了埃菲尔铁塔。检查了气流状况后,他紧张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测试。
他的降落伞一越出平台就立刻张开了。邓丝绸料的降落伞被空气灌满,在空中形成一个半球,然后安全地落到了地上。一位来自荷兰《生活新闻周刊》的摄影师捕捉到了这一瞬间:一个人影优雅地降下,在铁塔的西北拱下现出轮廓,背景是观望的人群以及特罗卡德罗宫。
不过,此次落地并非厄尔威尔本人,他使用了一个测试假人进行试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使用假人都可以理解为出于谨慎,但有一个人不这么认为。
弗兰兹·瑞切特是奥地利的一名裁缝,他此时正在研发自己的降落伞。他谴责厄尔威尔使用假人做实验是在“造假”,并决定在一年后进行自己的试验。
1912年2月4日,弗兰兹·瑞切特来到了埃菲尔铁塔。他已确保自己的测试会被媒体报道。摄影家们、记者们和一名来百代通讯社的摄影记者都在等着见到他。他为拍摄新闻照摆出了姿势,脱掉了他的黑色贝雷帽,然后宣布了一件让大多数人都感到惊奇的事:他将不会使用假人,甚至连安全带也不用。他说:“我很确信我的设备将会正常运作,所以我将亲自去跳。”
之前使用假人获得成功的加斯东 · 厄尔威尔也来到了埃菲尔铁塔观看瑞切特的测试,并试图阻止他。厄尔威尔声称,由于一些技术原因,瑞切特的降落伞将不会起作用。两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后,瑞切特转身离开,走向铁塔的阶梯。刚要开始登塔时,他向后看了看,说:“我的降落伞会给予你的论点最具决定性的否定。”
厄尔威尔曾带着一个降落伞和一个假人登上360级台阶,到达这座塔的最顶层,但瑞切特什么也没带:他穿着他的降落伞,就像个正要从下坠的飞机上跳下的飞行员。瑞切特对这一概念的描述出现在第二天的新闻报道中:“我的发明与同类设备毫无共同之处。它部分是防水面料,部分是纯丝。防水面料是作服装用,并像普通的衣服那样能够适应人体;纯丝部分包括俅背包一样折叠在飞行员身后的降落伞。”
到达梯顶端时,两名助手在等待着他。他们在桌子上放了把椅子,这样瑞切特就可以站在栏杆上方往下跳。他用了超过二分钟的时间保持一只脚在椅子上,另一只脚在栏杆上,向下看,检查气流、并作出最后的调整。然后,他踏出了栏杆,进入了虚空。
来自《生活新闻周刊》的一位摄影记者在这座塔的西北拱下等着,准备拍一张与厄尔威尔测试时拍到的邢张相同的照片,只不过这次照片中显示的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个假人。
那张照片上确实显示的是一个活人,但在别的方面,它也有别于上一年拍的那张照片。
瑞切特的下落持续了4秒,下坠速度一直在增加,一直到他以六十英里每小时的速度击中地面,扬起一片霜和尘土,还在地面上撞出了六英寸深的凹痕。他当场就摔死了。
现代降落伞使用700平方英尺的织物,而且只能在大于250公尺的高度上使用;瑞切特的降落伞用布不足350平方英尺,而且是在187英尺的高度上使用的。他所拥有的降落伞表面积与高度都不足以完成一次成功的跳伞,这就是为什么厄尔威尔曾试图阻止他的原因。
厄尔威尔不是第一个告诉过瑞切特他的降落伞装置不会起作用的人。它曾经遭到法国航空俱乐部的学家们的拒绝。他们写道:“您的设备的表面积太小了。这会让您摔断脖子的。”
瑞切特忽略了所有这些拒绝,最后能够拒绝他的只剩下现实。而比正如十四年后物理学家理查德 · 费曼所说,“对于一种成功的技术来说,现实必须优先于公共关系,因为大自然不会上当受骗。”
好了,如果第二个故事出现在你的朋友圈里,我想应该以这样的文字作为结尾:
在创新的路上,不要过分的自负,认真听取更加专业人士的建议,在该放下的时候勇敢的放下,或许,你能够拯救自己。
3.
这两个故事,是出自同一本书的同一个章节。这本书叫做《How to fly a horse》,中文名则是大名鼎鼎的《创造》。
写此文绝没有黑它的意思。这本书写的很棒,绝不是一本单纯的鸡汤。书中的很多故事发人深思,作者也没有简单的在每个故事的结尾,像上文我所描述的那样加上简单的鸡汤文字。
但当我在同一个章节读到上述两个会把鸡汤作者引向完全两个不同方向的故事后,还是有了新的思索。
如果把戏剧性的结尾先放在一边不管,第二个故事就是大多数人的故事。我们听说过的只是少数几个创造成功的事例,却不知道创造有过多少失败。
还记得第一个故事里面的“母亲的救星”伊格纳兹 · 塞麦尔维斯吗?这样的故事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它们的力量大多来自戏剧般的讽刺:我们知道创造者最终会被平反。这会使创造者看起来像英雄,而否决者看起来像坏人。
但回归到历史中,否决者几乎总是真诚的。他们想停止错误且危险的思考、他们相信他们是对的,而且通常他们确实是对的。
如果瑞切特成功降落了,我们将会以不同的方式解读他的故事。正如伊格纳兹 · 塞麦尔维斯一样,瑞切特看起来将会像个英雄,厄尔威尔会像个嫉妒的竞争对手,法国航空俱乐部会像那群守旧的医生。瑞切特的反对者们昔日的动机将保持不变,只有结果会有所不同。
4.
看完这章,我放下书思考了一段时间。这是我的第一个结论:
当你读到一篇文章,试图告诉你,只要坚持就能成功——或者是它的反面,在适当的时候放下才是勇敢——的时候,其实对你的人生是没什么意义的。
文章中所引用的故事,一定是发生在这个世界上成千上万的故事中,被作者精心挑选出的、最符合他当下论点的故事。
那么,还要不要读文章、听观点呢?
我的第二个结论是:
文章还是要读,故事还是要听,但要一直带着两只耳朵,和一颗主动思考的心。
带着两只耳朵,一只用来听故事本身,一只用来分辨讲故事的人的目的。他的目的也许只是单纯分享一个观点,也许是想用他相信(或者他自己也不相信)的人生哲学来影响你,甚至更深层次的,或许他希望通过在世界观上影响你来达到更多的目的。
带着主动思考的心,就可以主动过滤那些你并不希望简单用来洗脑的、强加在故事之外的观点,并吸收故事本身用来思考,并得出对自己更有用的观点,甚至在今后把这个故事随时拿出来为自己的观点所用。
比如,第一个故事还可以告诉我们:常识往往敌不过数据统计,但人们往往更愿意相信能够被解释的数据,尤其在数据结果与常识相悖的时候。塞麦尔维斯的死亡率数据没有说服当时的医生,但科学的进步揭示了数据背后真实的原因——人们当时根本不了解的微生物,这种有理论依据的数据才能够真正的说服人们相信。
比如,第二个故事还可以告诉我们:当你相信一个理论并打算在人前付诸实践之前,如果能在没有过多的第三方人员在场之前,最好应该进行一次小范围、低风险的测试,能让你的成功率更高。
你看,这两种思考的结果,就比“坚持”和“放弃”更具体、更有用,更能够支撑一个人足够复杂的世界观——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世界观是只有”坚持到底“或者“勇敢放弃”的。
第三个结论:
能有条件看书,就不要看文章。
哪怕是一本全是鸡汤的书,通篇读下来,由于阅读的时间够长,也会留给你足够的思考时间。
想法是在阅读的过程中逐渐发酵的。或许读完这一个章节,你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想法,就进入了下一章,但当你读下一章的时候,你的潜意识一直在努力消化上一章的内容,并且会在你阅读足够的章节时,突然“灵光一现”出一个甚至与整本书完全无关的想法。这种发酵与灵光一现,只有在读书的时候才会产生。
上述两个故事,如果分别在两篇文章中读到,你只会产生:“哦,这个想法我同意,转发。”或者“什么狗屁,关闭。”诸如此类的想法。而他们作为一对矛盾体出现在一整本书中时,才让我在阅读的过程中产生了这一整篇文章的构想。
5.
有人说,阅读是一件没办法的事,世界上有那么多牛人,我没法和他们面对面的聊天,感受他们的思想,我只能读他们写的书,来用他们的思想来滋养自己。
这话是对的,但我还想补充,无论多么牛的人,读他的书,看他的文章,甚至是和他面对面的交谈,在他给你讲一个故事,并在故事的末尾总结出一个人生感悟给你的时候,你都应该保持独立思考的习惯:
你为什么要说这个观点?
这个观点对我有实际的意义吗?
你的故事很棒,但我能不能得出和你不同的、对我更有用的感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