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

最近在打暑假工,在公交车上卖票。是从瓯北到桥头的公交车,这条线路是被私人承包下来的。

桥头是世界纽扣之都,很大的名头。在卖票之前,我还从未去过。从瓯北到桥头,途径桥下,桥下镇是世界教玩具之都。冠之以世界开头的名号,听着都很隆重。高中地理学习经济发展模式的时候一笔带过的提到温州特色的家庭式小商品产业集合发展模式,提到自己的家乡,总会更加留意一些,当初没什么概念,如今有了些体会。

温州有很多外来的务工人员,特别是桥头桥下镇,轻工业发达,对劳动力需求十分大。本地人是不愿去工厂打工的,吃不了苦累。所以这条线路的公交车上经常载到这些外来打工的人。听他们口音,一般是来自四川。偶尔也有河南安微口音的人,但不多。

温州人有排外情结,称呼外地人为“苍耳老”,这是音译。带有贬义色彩。温州话很难懂,有史料说抗日年间把温州话当作通讯密语,不知此事是否确实还是一种对温州话的调侃。温州话是区别你是温州本地的还是外来的一种身份标志。本地人对外地人,有些微妙的态度区别——和对本地人相比,在礼貌之中带着些许冷淡的疏远,有距离,才能放下优越感。

其实我现在本应该早早睡了,因为每天都要五点多起床。但想到今天发生的一件小事,仍然不能释怀。想记下来。

那是第二趟的时候,也就是瓯北往桥头开。约莫10点,在车刚发出去不久,路边有人拦车,上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看上去是外来务工的,穿着军绿色胶质的鞋上面还粘着黄泥,随意卷着的裤脚上还有些白灰,白色条纹衬衫有汗液形成的黄渍,一双宽大粗糙手,掌纹明显。黄色混浊的指甲,缝里还有黑色的机油般的物质。他的脸长,上下嘴唇仿佛不能合拢,爆出一双黄牙。黄黑的脸上有汗珠附着,局促的短发白了许多。

他上来的时候我并没有这么刻意观察他。只是后来回想起来的他在我脑海中的细节。因为平时会遇到很多这样的外来务工人员,所以我也能去适应他们身上的汗臭和烟臭,或是大声用四川话打电话时的嗓音。我承认对他们并没有好感。这是我逐渐发现的——我也在用冷漠排斥他们,用一种刻板印象排斥一个群体。他们很好区分,因为他们说的普通话都带有很强的方言色彩。用冷漠的态度面对他们,冷漠的语调和表情,消极不耐烦的回应,来表达自己心中对他们的芥蒂。或是用这种态度让他们明白,保持距离。

我曾以为自己很宽容,愿意去包容不同的价值观。但我却不愿意去包容文化歧视背景下的不平等。人们筑起城墙,我也添砖加瓦。

这个男人坐在了我的后面。我没转头,只是说了声买票。他用带着四川方言口音说普通话,说“林洋”,我第一次没听懂,不耐烦的“嗯”了一声,他又说了声“林洋”。我才明白了。但我还是没转头。

他递给了我一张皱皱的有点潮湿的十块纸币。我赶紧放在盒中,不愿多停留在手里。我找了钱,没转身,右手向后递了过去。他好像怕硬币掉落,双手上下包住我的手。一种厚皮老茧的摩擦感瞬间让我把手抽离了出来,下意识的用力抖动了几下。好像是要抖掉什么肮脏东西。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脸上燥热心里羞愧。我这样夸张的抖手,向他表示出了一种厌恶和嫌弃。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歧视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劳动过后的污脏吗。还是只是因为他们是外地人。

忽然回想起自己对他们的态度,这种丑陋的态度。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丑陋的态度。

那一刻,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脑海中一遍遍回想那几个甩手的动作,一阵阵的难过与后悔。

后来有人上车,我转身去买票的时候余光看了他一眼。他十指交叉双手叠放在腹前,侧脸看着窗外。他高挑的颧骨上,眼睛里弥漫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光。

我安静的回到自己座位上。看着和他看到的,一样的窗外。

赤風

写于2018年8月17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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