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文风波平息，作家们对新合约怎么看
此次升级的合约体系根据不同授权分为基础协议、授权协议、深度协议等三类四种，取消单一格式合同，并对此前充满争议的旧合同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十余项修改。
“我们需要的是合作共赢，不是要把这个行业搞烂，我们要把它搞好，大家共赢。断更节实质上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把作者、读者和平台逼到悬崖上决斗，但是事情不是这样的。”瓦力说。
文 | 钟枚枚
图 | 受访者提供
全文约4697字，细读约需10分钟
6月3日，《从前有座灵剑山》作者、阅文集团大神作家“国王陛下”在其朋友圈写下：一月之期，承诺兑现。相信这只是开始，网文依然有美好的未来。
他是参加了5月6日阅文作家恳谈会的作家之一，也是历时一个多月的阅文合同风波的亲历者。
此次的合同风波肇始于4月27日。
当天，阅文集团宣布管理层调整，吴文辉、梁晓东辞任联席首席执行官，腾讯集团副总裁、腾讯影业首席执行官程武出任阅文集团首席执行官和执行董事。但在一天之后，网络开始流传多个版本的阅文“霸王合同”内容，并指新合同的出现是因为高层变动。传言愈演愈烈，中小作者情绪出现恐慌，各方加入“维权”讨论，甚至出现了网络势力挟裹作者，不参加断更就进行人身攻击的暴力行为。
阅文集团几度辟谣，称此份合同在去年9月已经开始启用，并表示新管理层愿意在5月进行调研，倾听作者对于行业发展和合约改进的意见。
事实上合同本身的争议都反映了平台和作者权责关系的不明确、不规范，以及经过二十年发展产业进入自梳理阶段的集中表达。5月6日下午，阅文集团举行首场作家恳谈会，新任CEO程武、总裁侯晓楠、总编辑杨晨等在现场表态，会在1个月内推出新版合同。
6月3日他们也确实如承诺所言，给出了全新的解决方案——“单本可选新合同”。
此次升级的合约体系根据不同授权分为基础协议、授权协议、深度协议等三类四种，取消单一格式合同，并对此前充满争议的旧合同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十余项修改。在基础协议、授权协议下，作者可对每部作品自主选择是否授权及授权方式，并享受不同的权益和资源。其中，第二类授权协议对作品的授权期作了甲版（按著作权完整期限）和乙版（按完本后20年）两级可选，分别匹配不同的权益。而在第一类基础协议中，即便作者完全不授权，也可享受平台提供的创作支持和发表作品等各类服务；深度协议则将对作家的更多发展诉求进行多样的权益安排。
针对作家广泛关心的著作权、免费/付费模式等问题，新合同以条款明确，作品是否加入免费模式由作者确认，强调著作人身权属作者，平台与作家属合作关系并提供多种福利权益等。
从直面问题到解决问题，阅文集团新管理层展现出其担当、变革、高效的风格。他们给出的答案是：网文依然是IP之源，平台与作者是共赢合作关系，阅文作为证道之地愿意让作家群体有所依、有所成就。
一个月间，200多位作家从质疑到公开点赞：阅文新合同诚意满满。
把免费或付费的选择权交给作者
是正确之举
阅文白金作家会说话的肘子参加了5月6日的恳谈会，6月3日的新版合同的内容都在他预想之内，因为在恳谈会上，阅文管理团队已经就大量条款都作了正面答复，作为作家，他知道是会实现的，只是新的条款需要经过法务沟通以具体的形式呈现。
在这次阅文风波中，争议或源于免费/付费模式。在6月3日的新版合同里，免费还是付费的选择权交给作者自己决定。会说话的肘子认为，免费阅读带着很强的工业化属性。据他介绍，一些低质量、高数量的创作工作室比较倾向于免费阅读，因为免费阅读是做下沉市场，也就是对质量不那么在意的读者群，而以高质量为创作目的的作者，基本不太喜欢免费阅读。在他认识的网文作家朋友里，没有一个支持免费。
但在肘子看来，他认可付费阅读，并不在于免费模式会对他这样的作家造成多大冲击，而是因为付费模式开展到现在，造就了一批优质作家和优质读者。“付费模式可以让作者有尊严地活着，而且培养出了一大批优质读者。为什么大家都说起点中文网是证道成神的地方？就是因为这里有大批忠实读者、书友，他们有较高的素养，然后也有挑剔的口味，你只有在这个地方证道成神了，你才是真正有含金量的。”
而另一位阅文签约作家瓦力则介绍，在网文领域，付费小说和免费小说是不同的商业运作模式创造出来的截然不同的两个市场。当阅文要全面推行免费的谣言传出时，大部分阅文读者也激烈反对，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阅读需求只有在付费模式下可以得到。
付费小说和免费小说的不同处在哪里？根据瓦力的介绍，免费小说的风格比较“小白”，或不重视逻辑，情节简单，主要追求一种粗暴的快感。而在瓦力的印象中，这样的作者一般不会在阅文写小说，因为早在10年前，这类小说在阅文已经没有市场。“免费阅读的受众那些读者跟付费的读者是不一样的。前者是快感阅读，看一下爽一下就完了，不关心作者是谁，不会往故事和人物里投入感情。但是付费读者不一样，他们会成为书迷，会真的投入感情进去，会喜欢这个故事和人物，崇拜你这个作者，所以是两种不一样的市场的产物。”
而瓦力认为现在阅文把是否免费还是付费阅读的选择权交给作者是正确之举，他期待看待的市场是同时能容得下付费阅读和免费阅读的，擅长写免费的去写免费，擅长付费的去写付费，这样整个网文市场能有更多风格的小说共存。
2019年，阅文推出了一款叫飞读的免费小说APP，主要针对免费阅读的受众，但在整个阅文体系里占的比重很小。从阅文的角度，一直强调会坚持付费模式不动摇，但也会尝试免费模式方面的探索。
在另一位阅文白金作家吉祥夜看来，在这个知识付费的时代，没有必要再回去做免费，她认为付费一定是大趋势。据她介绍，阅文一直都有限时免费这样的活动，以吸引更多用户转化为收费用户，她很认同这样的活动。
平台和作者不是敌对关系
是共生共荣的关系
在此前曝光的合同里，关于“聘请”、由阅文掌管作者所有社交账号这样的表述让许多作者感到不适。有作家在恳谈会上，坚决提出反对阅文掌握自己的社交账号，在作家们看来，自己并不负责奉献自己的私生活。
“我们都认为其实作者和平台并没有必要捆绑得如此紧密，我们是合作关系，作者首先不应该成为网站的附庸。”肘子说。而实际上，阅文从来没想过要真正去运营作者的个人账号，之所以会出现类似过度表述，是因为法务出于保护公司的态度的一种过度保护。
不论是“聘请”，还是社交账号的争议，背后折射的根本问题是，网文作者和平台间是什么关系。5月5日部分作者发起断更，作者和阅文的关系被导向敌对，而实际上，作家普遍认为，他们和阅文之间是水涨船高、共荣共生或合作的关系。
对于阅文的合约风波，吉祥夜有点后知后觉，等到她看到一些作者要采取断更这样的做法时，她有点懵，觉得已经有点过头，走到了失去理智的状态，这已经不是阅文作者普遍的初衷诉求。
“我们作者对合约的一些表述或权益有想法，可以去理性沟通，但是后来就有点疯狂了，好像发展到要把阅文弄死的地步，我们作者肯定不想把平台弄死。”吉祥夜说。
吉祥夜 图 / 受访者供图
而对于“55断更节”这一做法，肘子认为在争取权益的过程中出现一些过激的运动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不想去评判是对是错。“我只能说那些强迫别人断更的人是非常可恶的，但我从来不会说某个作者表达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你可以以断更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立场、想法和诉求，但是你不能绑架别人跟你一起断更，这个是不对的。”
对于断更，瓦力持保留意见，他将之形容为一种“癫狂”，这种“你死我活”的敌对姿态只会伤害整个行业，他称之为一种“自杀式行为”。
“我们需要的是合作共赢，不是要把这个行业搞烂，我们要把它搞好，大家共赢。断更节实质上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把作者、读者和平台逼到悬崖上决斗，但是事情不是这样的。”瓦力说。
阅文风波的根源
是网文行业二十年的沉疴痼疾
看到旧版合同时，瓦力也不觉得意外，因为这不是第一天才出现的情况，是十多年一直累积下来的矛盾，以及作者和平台双方沟通不充分导致的问题。有业内行家认为，网文产业发展二十年，旧有的运营模式面对不断变化的市场环境，调整不足，问题不断积累，产业到了一个自我梳理的节点。
而在吉祥夜看来，这也和作家群体自身的成长有关系。吉祥夜2009年开始写网文传作，当时的合同就规定了著作财产权等，一直有对作者和作品有约束，区别在于随着近些年网文产业的迅猛发展，合同限定的内容越来越多。在她最早签合约时，还没有现在那么多IP转化，当时只有稿费，因此当时的网文作家只注意这方面，没有多考虑作者权益等方面的内容。
在这次合约风波之前，肘子基于对于阅文的信任，从来不看合同。“我觉得占半数以上的作者都不会认真看合同条款，一群宅男法律也比较淡薄，大家看合同的时候其实没有那么较真。”肘子说。
2010年，瓦力成为网文作者，之前有4年他作为读者接触这一市场。在他的印象中，那个时候虽然合同有一些条款看似复杂，但作为新人，他们普遍认为没有到某一阶段，很多条款与他们无关，大家都认为只是挣一点订阅分成的钱而已，至于改编与自己无关，于是随便就签了约。“等到后面突然这本书爆红了，他才回过头来发现这里存在一些模糊不清的问题，其实他是有机会知道的，只是当时忽略了。”
2011年，瓦力签约阅文，他感受到的网文市场这十年的最大变化就是网文越来越值钱了，主要表现在IP方面，只要有IP改编价值的作品，可能一夜之间从无人问津到价值千金，网文从业者的文化地位、社会地位也大幅提升。但他认为，相对于行业的迅猛发展，法律和合同等方面呈现出了一种停滞不前的状态，适应不了这样的变化，因此，这次的风波其实也是长期累积的矛盾的一次集中爆发。瓦力说的法律方面的停滞不前有对著作权的保护、打击盗版等方面。
“平台想保护自己或者争取更大的利润，作者也想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这样互相之间矛盾就出来了，因为法律不完善，而且这个行业是前所未有的。”瓦力说。但他认为这次矛盾爆发也是一个机会，可以把它作为双方沟通的渠道，坐下来理性沟通，达成互相满意、共赢的方案。
在新版合同的诸多条款改变里，瓦力最关心的是第九条，即明确IP改编版权的收益。“我们作者其实特别看重这一点，其实说白了这是一个美梦了。因为我有这个分成收益，我就可以做这个美梦，我可以做突然有一天我写的作品可以卖出很高的价钱，那么我的生活我的人生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所以新合同的这一条明确作家有这方面的收益就是为广大作者保留了这份希望，做美梦的这个基础了。”而根据阅文的解释，实际上，改编之前一般会和作者签署同意书，双方约定好这部分收益如何计算，但这块内容确实没有落实到合同条款里，而新版合同对此作了明确解释。瓦力最近经由自己的同意卖出了一部漫画改编IP，而新合同对于改编收益的分成条款，让他更有安全感。
机器人瓦力 图 / 受访者供图
新合同最受益的
是中层和普通作者
在瓦力看来，相比于旧合同，新合同对所有梯队的签约作家都受益，但受益最多的是中层和普通的作者。对于大神级和白金作家来说，他们之前就有与平台议价的地位和资格，而中层和普通作者则更多受制于统一的常规合同，而阅文的新合同给出了不同的方式让作家们自行选择，并明确了过去界限模糊的条款。
在与平台方沟通时，中层和更底层的作者的声音和权益如何被听到？在五月的阅文作家恳谈会上，受邀出席的不仅有头部作家，也有中腰部作家。瓦力期待腰部及以下作者可以有更多和平台方沟通的机制化的渠道。
“网文市场当然大神和白金是头部，创造最多利润，但这个金字塔的顶端是由底层托着的，基石是中层还有普通作者。这些人数量多，可以不断试错，为这个市场提供新的血液。市场会自己选择，哪些作品和哪些点子的设定是成功的，是有人看的，自己就会冒出来。如果没有中层和普通作者，整个行业就会变成一潭死水。”瓦力说，他希望阅文可以更重视中层和普通作者的感受，建立更完善的沟通渠道。
通过这次风波，阅文和作家通过恳谈会和多次线上交流的方式倾听诉求，让作者和平台有更直接正式的沟通。在阅文，编辑担任了作者和平台间的沟通桥梁作用，作者一般会和编辑沟通，但是以前并没有和平台面对面坐下来沟通的机会和机制。在这次恳谈会上，除了谈到合约问题，也会谈到整个行业发展的问题。
“以前可能所有网文平台都没有想过要听听广大作者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有这样的理性对话是非常好的事情。”吉祥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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