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地产龙头公司频频跨行养猪，养猪比盖房更赚钱？
文|《财经》记者 降蕴彰
编辑|王延春
年初以来，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中国国内许多行业都不景气，甚至能源需求也大幅减少，但与此同时，中国整个养猪业却很火。
《财经》记者梳理了全国31各省区市公开信息发现，仅4月就有800多亿元布局养猪产业，这其中，既有牧原集团、新希望集团、温氏集团等大型农牧企业扩大养猪规模，也有一些房地产知名企业纷纷进入养猪行列。中国房地产业龙头企业—万科集团3月成立了食品事业部，明确提出要布局生猪养殖，并公开招聘生猪养殖行业的优秀技术人才。
2019年万科集团的房地产业销售总额高达6308亿元，按照中国证监会的说法，目前整个中国生猪养殖市场规模尚不足1万亿元，万科集团一家的房地产销售规模就能占到中国猪肉产业市场的半壁江山。从市场空间来看，养猪业比不过房地产业的一个零头。小小一头猪，为何能吸引万科集团参与其中？跨界养猪真能赚到钱吗？
早在2018年4月，中国另一家房地产龙头企业—碧桂园集团就曾招聘养猪事业部负责人。碧桂园农业控股有限公司副总裁兼种业公司总裁刘石对《财经》记者说，随着中国人口红利逐步被挖掘殆尽，购房刚需越来越少，毫无疑问，中国房地产企业已度过了黄金年代，而养猪行业却处于红利释放期，中国政府对养猪的扶持力度很大，从去年到今年，在中国养猪的确比盖房子更容易赚钱。因此，万科、恒大等房地产企业巨头纷纷进入中国养猪行业布局，实施多元化业战略。
不久前，万科召开股东大会，会上传出消息：万科要“抛弃房地产”。万科董事会主席郁亮说，十年后万科还是房地产公司的话，那真的很惨。我现在琢磨，我们各地的公司把“地产”这几个字都拿掉。万科未来是美好生活的服务商，未来想到万科，想到的应该是美好生活，不是几栋房子。
其实，不仅仅是万科，绿城地产、碧桂园、恒大、融创等大佬，也在高调或低调发出转型的信号。
中国生猪预警网首席顾问冯永辉告诉《财经》记者，目前，整个中国生猪产能存在较大缺口，养殖户自繁自养出栏一头生猪平均净赚1400元左右，这很容易吸引大量外部资金进入养猪产业。他透露，还有多家房地产知名企业、大型国企正在筹划进入养猪行业，有的是谋求业务转型，有的是为了上市融资，投资都是几十亿元，甚至上百亿元、数百亿元的规模，这势必将加速中国养猪业转型升级，推动养猪业的产业链化、科学化。
不过，随着大量外部资金进入养猪产业，中国生猪的产能将会加快恢复，猪肉价格可能出现涨跌波动。大象农牧集团是山西省最大的生猪养殖龙头企业，该集团董事长吕瑞锋认为，随着大量外部资金进入，预计明年下半年中国将会出现生猪供大于求和价格跌破养殖成本线的情况。他提示，养猪已经成为一门专业技术门槛较高的行业，大型养猪企业在管理能力、疫病管控、生产效率、资金杠杆等方面都有较大优势，万科集团作为养猪业的新丁，想借养猪摆脱困境，也可能面临一定风险。
跨界养猪失败居多
中国房地产行业和养猪行业都流传一个说法：在2019年底举办的第十八届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上，万科集团创始人王石问“养猪大佬”、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好：“你们今年养猪一定赚大钱了，是不是？”刘永好低调回答：“我们今年的效益不错，比去年同期可能翻的比较多，我想请你吃饭一点问题都没有，猪肉大餐。”刘永好可能没想到，三个月后，万科集团就进入了养猪业。
据万科集团内部一位管理人员透露，事实上，万科跨界养猪早有图谋。早在2015年5月，郁亮就提出，万科在十年之内要“实现万亿市值”。提出“实现万亿市值”目标后，郁亮带领万科集团一直在寻找能和房地产一起支撑“实现万亿市值”的其他业务。2019年初，在万科集团内部的“2019年集团目标与行动沟通会”上，郁亮表示，中国住宅全面短缺时代已经结束，再加之，国家政策层面继续坚持“房住不炒”的基调，中国城市住房的金融投资属性将会被长期抑制住，但目前“我们现在还找不到一个和房产赚钱前景相当的行业”。他感叹，万科要实现产业转型绝非易事。
2019年中国境内出现大面积的“非洲猪瘟”，全国生猪存同比下降 27.5%、生猪出栏同比下降21.6%、猪肉产量同比下降21.3%，上半年猪肉批发价格一直在20元/公斤左右徘徊，但进入下半年，猪肉价格突飞猛涨，节节攀高，迅速突破30元/公斤、40元/公斤的大关，最终在2019年12月定格在43.44元/公斤。核算下来，2019全年中国猪肉市场平均批发价格高达28.51元/公斤。与此对应，由于猪肉价格飙升，即便很多养猪企业死亡情况极为严重，整体上，2019年中国绝大多数生猪养殖企业都盈利，比往年翻了几倍。
《财经》记者梳理发现，2019年猪产业概念中24家上市公司的净利润均为暴增，整体利润由2018年的132亿元提高至2019年的388亿元，同比增幅接近200%，而2019年房地产上市板块同比增长20.22%。牧原集团和新希望集团是中国养猪规模排名前两位的企业。2019年，牧原集团在养猪产业的净利润为61.14亿元，同比暴增11倍；新希望集团在养猪产业的净利润为50亿元，同比翻了8倍。对比牧原集团、新希望集团的净利润暴增，万科集团今年3月发布的2019年年报显示，该集团去年取得营业收入3678.9亿元，同比增长23.6%；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净利润388.7亿，同比增长仅15.1%，公司收入及利润增速均低于市场预期。
进入2020年，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下，中国养猪业与房地产、制造业的分化更为明显。今年一季度， 24家养猪上市公司中实现增长的有18家，整体净利润同比增幅超过了700%，而房地产开发板块同比下滑45%以上。4月6日，胡润研究院发布的《疫情两个月后全球企业家财富变化数据报告》显示，在2020年2月、3月，中国国内亏损超过10%以上的全部是房地产企业：恒大集团亏损500亿元、碧桂园集团亏损140亿元、长江实业集团亏损280亿元、恒基兆业地产集团亏损250亿元，总计亏损净1200亿元，平均下来每天亏损20亿！具体到万科集团，2020年一季度净利润增幅仅为11.49%，创下了近三年同期新低。
新发布的《疫情两个月后全球企业家财富变化数据报告》还显示，在胡润全球百强企业家中，涨幅最大的前五名中有两位是中国的猪肉生产商：牧原集团董事长秦英林，财富增长16%，身家1550亿元；新希望集团的刘永好，财富上升20%，有1050亿元的身家。
从高大上的房地产开发商到接地气的生猪养殖户，万科集团这次转型养猪，看来是一次突破窘境的尝试。2020年3月成立的万科食品事业部主要布局生猪养殖、蔬菜种植、企业餐饮三大领域，公开招聘岗位之一为“聚落化猪场总经理”，资料显示，“聚落化猪场总经理”工作内容的第一条就是：参与制定25万头出栏生猪聚落规划。在中国上市企业中，今年一季度，牧原集团和温氏集团的生猪出栏量均为200多万头，由此看，万科集团初步计划养殖“25万头出栏生猪”的规模并不大。
冯永辉告诉《财经》记者，在不计算厂房和养殖设备的情况下，万科集团要完成年出栏25万头生猪的小目标，前期大约需要投入70亿元，这其中包括购买1万多头良种能繁母猪，进行优良育种。在扩大规模化养殖的过程中，万科集团一方面需要在养猪管理能力、养猪疫病管控、养猪生产效率等方面，引进一部分专业技术人才，不断积累养殖管理经验，提高生产效率，另一方面还面临猪价涨跌、猪瘟疫情等面的困扰。万科集团跨界养猪未来面临的风险很大。
目前，中国企业跨界养猪的不光有网易、阿里、京东等互联网企业，还有万达、恒大、碧桂园、万科等房产界大咖，刘永好认为：房地产和互联网巨头企业“财大气粗”，跨界养猪的投资规模比较大，这无疑将加快中国养猪产业转型升级，但与此同时，也会造成养猪行业的产能过剩，使得养猪产业进入低谷期。
山西大象农牧集团董事长吕锐锋表示，近十多年，中国跨界养猪的大型企业不在少数，但成功者少失败者多。具体到万达、恒大、碧桂园等房地产巨头谋求跨界养猪，也鲜有成功案例。比如，2014年年底，万达集团对外宣布投入10亿元，贵州省丹寨县建设30万头规模的土猪扩繁厂、屠宰加工厂和饲料加工厂，同时，还将提供自身遍布全国各地的万达零售连锁商店，以及合作商店作为其销售渠道，大力度扩展养猪规模，但到2016年年初，万达集团决定放弃在丹寨县建设30万头养猪场的计划；恒大集团2016年在贵州省毕节市建了200个农牧业产业化基地，布局养猪，现在已基本退出养殖行业；2018年5月，碧桂园集团在官方公众号上发布招聘养猪人才的启事，一个月后成立了“碧桂园农业控股有限公司”，但截至目前，碧桂园集团在养猪方面并没有加大投资，也没有继续扩展养猪规模的计划。
冯永辉、吕锐锋等业内人士均表示，房地产、互联网等巨头企业单纯想靠大投资，谋求短期内在养猪业获利是不现实的，特别是养猪这个行业有自身的特殊性，投资回报周期相对较长，这就需要跨界投资者真正沉下心来深耕，才有可能逐步在养猪行业取得成功。
“猪周期”拐点到了吗？
在过去几十年中，中国猪肉价格一直呈现出周期性波动的特点，因此被称为“猪周期”，是养猪行业一种经济现象。“猪周期”一般为2年-3年，基本循环轨迹大致是：猪价上涨—母猪存栏量大增—生猪供应增加（过剩）—猪价下跌—大量淘汰母猪—生猪供应减少（短缺）—猪价上涨。据首都经贸大学教授陈及介绍，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今，中国已经经历了六个“猪周期”，本世纪中就有五个：2000年1月-2003年7月，共42个月；2003年7月到2006年6月，共35个月；2006年6月-2010年7月，共49个月；2010年7月到2015年3月，共56个月；2015年3月至今。
在2018年中国发生非洲猪瘟之前，按照专家们预测，2015年3月到2018年5月，三年的“猪周期”本已结束，但随着2018年8月中国境内首起非洲猪瘟疫情的暴发以及随后的连锁反应，到2019年非洲猪瘟在全国30多个省区市大规模暴发，与此同时，中国的生猪及能繁母猪存栏开始断崖式下跌，打乱了长期以来正常运行的“猪周期”。从2019年年初开始，猪价保持小幅上涨，到6月则进入高速涨价期。2019年10月30日，全国生猪均价达到41元/公斤，猪粮比达到20.89比1，北京新发地白条猪批发价达到50.25元每公斤，全国白条猪批发价平均高达52.23元/公斤，有的地方白条猪批发价平均达到60元每公斤，生猪养殖平均利润则高达3000元/头，生猪均价、猪肉批发均价、生猪养殖平均利润均创下历史最高点。
为了恢复生猪生产， 平抑猪价高涨，2019年，中国相关部委连续印发《非洲猪瘟疫情应急实施方案(2019年版)》、《稳定生猪生产保障市场供给的意见》、《非洲猪瘟防控工作的意见》、《关于稳定生猪生产促进转型升级的意见》、《关于保障生猪养殖用地有关问题的通知》等一系列政策性文件，到当年11月，多项政策的合力效果开始显现，猪肉价格开始小幅回落。2019年12月上旬，中国农业农村部发布《加快生猪生产恢复发展三年行动方案》，要求尽快遏制生猪存栏下滑势头，确保2019年年底前猪价止跌回升、 “确保2020年年底前产能基本恢复到接近常年的水平，2021年恢复正常”。冯永辉说，这些政策对于后期生猪生产的稳定和产能的恢复，有积极的推动作用，受此影响，2020年春节后，中国市场猪价呈现逐步下跌的势头，5月中旬，中国生猪市场出栏价格由此前最高41元/公斤左右跌至27元/公斤左右，全国市场猪肉零售平均价也下跌至50元/公斤左右（从高位下跌超过20%）。
养猪产业观察人士普遍认为，当前中国市场猪价上涨的大周期已经持续将近两年，整个周期或将在2020年三季度迎来拐点。从产业周期上来看，能繁母猪存栏量一直是猪肉价格的重要领先指标。冯永辉介绍,通常来说，从母猪配种到仔猪育肥出栏大概需要284天，约为9个-10个月。由此可以推断，2019年10月能繁母猪生产的猪仔在2020年8月出栏，届时有可能生猪供应增多，生猪价格会逐步下降趋于稳定。“从大周期上看，9月份之后生猪产能会逐步恢复，猪肉价格会进入下行周期。”
中信期货研究员王聪颖认为，预计8月后猪价才会正式步入下跌通道，跌势至少延续到2021年1月。对于生猪养殖的盈利情况，冯永辉说，尽管年初以来中国生猪市场价格出现了缓慢回落，但养殖利润水平仍处于高位，目前，生猪养殖户自繁自养出栏一头生猪平均净赚1400元左右，很容易吸引大量外部资金进入养猪产业。
中国农业农村部部长韩长赋5月22日在全国两会“部长通道”上表示，从去年10月开始，中国能繁母猪存栏止降回升，已连续7个月恢复增长，生猪存栏也已连续3个月增长。按照农业农村部的判断，随着生猪生产恢复，供求关系也会逐步改善，后市中国猪肉价格不会再出现大幅度上涨。”
5月下旬，经甘肃省动物疫病预防控制中心确诊，兰州市永登县一养殖场发生了非洲猪瘟疫情，疫情发生时，该养殖场共存栏生猪9927头，发病280头，死亡92头。新时代证券副总裁兼首席经济学家潘向东对《财经》记者说,非洲猪瘟疫情是可能逆转中国生猪生产恢复势头的主要风险。他认为，非洲猪瘟预期疫情平稳，养殖者才敢大胆补栏增养，一旦非洲猪瘟疫情反弹，预期逆转，将对整个生猪养殖企业的信心造成冲击。
专家普遍预测，随着大量外部资金进入养猪产业，预计到2021年下半年、2022年，中国可能出现生猪供大于求和价格跌破养殖成本线的情况，这对一些跨界养猪的企业来说或将形成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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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刘思言 siyanliu@caijing.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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