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真的要离开这里,不用每天守到晚上十点,虽说是种解脱,却有些恋恋不舍,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经营了四年的店,说走就要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也许此生无缘再见,那些货架与其上林林总总的商品,这座有着六百多年悠久历史的中世纪木结构房子,连同发生在这里的暖心的、闹心的故事,都将成为记忆,直到有一天烟消云散。

巴克是个热情友好笑容满面的年轻小伙子,在城里一家比萨店工作,与妻子凯莉住在附近,常常来买一种有机果酒。小两口甚恩爱,每次巴克下班回家在楼下吹口哨,凯莉便下来开门。除了喝点小酒,两人的生活方式很健康。每年去国外度假一段时间,有一回居然在南美洲呆了三个月,回来皮肤晒成棕色,真会享受生活。有次在店外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歪歪扭扭地朝这边走来。等他走近,果然是巴克,同事聚会,喝醉了,眼睛眯成缝憨笑着,滑稽至极。昨天巴克说:“真舍不得你们走,以后谁会关了店还给我开门呢?”

斜对面泰餐厅老板约翰人极友善,是个传奇。年轻时弹吉他写歌曲搞乐队,无师自通,摇滚乡村都拿手。前妻是个明星,离婚后娶了一位泰国女士。如今年纪大了,大腹便便,一边开着餐馆,一边学航海,考船长证书,计划退休后开着私人舰艇航海环游世界。如果他来店里,正好遇上醉鬼,他一定会等到醉鬼走了才离开。

对面餐厅有几位友好的帅哥厨师,生意火爆,常常满座,需要订桌。据说在Tripadvisor上做到数一数二,数次荣登美食杂志和卫报美食版。几个年轻人的团队,颜值高,情商高,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其中一位腼腆文静,常常买了东西不让找零钱,说:“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

上回那个给我买面包的女士,每次来店里都关心地问:“你还好吗?是不是又要工作到很晚?”常去对面酒吧喝酒的启皮刚过完六十五岁大寿,告诉我:“你别担心,有人闹事就到对面酒吧来叫我们,帮你盯着呢!”有的顾客买了巧克力又还给我说:“给你买的。”

格兰虽是流浪汉,却为人正直,老实本分,每天帮斯丹送报纸。开心的时候会跳着舞哼着小曲进来,还跟我分享奇遇。比如,一位女士给了他二十镑,旁边酒吧的老板给他一部手机充了话费,还让他免费洗了热水澡,送他衣服。有时在店里顾客买完东西就直接把零钱给了他。有一次,一位女士进来递给我十镑,说:“看见刚才那个流浪汉在送报纸,工作那么认真,把这钱给他吧。”我禁不住感叹,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也许这才是人类存在的意义。

这两天诺丁汉的流浪汉史蒂夫又回了约克。喊我夏琳。问他为什么乱叫名字,他说因为夏琳是他最喜欢的名字。之前有个酒鬼拉里也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咪咪,好几个跟他一伙的人都这样叫我,让我哭笑不得。拉里清醒的时候还不错,但明显脑子被酒精烧坏了,每回进来都要说几遍:“你知道我跟斯图的哥哥是同学。小时候我们常一起玩。”斯图是店里的员工。后来因为拉里喝了酒就去教堂闹事,被警察禁止买酒。每次被拒,就问我:“为什么?”我说:“警察不让卖给你酒。”他会接着问:“为什么?”我只好拿出警察给的他的照片说:“你看,这是警察的命令。”反复几次之后,他才会善罢甘休,灰溜溜走掉。再后来就来得少了,偶尔路过会极绅士地打个招呼:“你好,咪咪!”

一个店仿佛一个窗口,一个舞台,透过它看得到形形色的风景。这些年遇到的那些人,有的印象深刻,过目不忘,有的如过眼云烟,稍纵即逝。这段难忘而宝贵的经历,让我真正切切地见识了英国社会小人物的千姿百态。虽然遭遇过偷盗、顺手牵羊与辱骂,然而大多数英国人的友好善良、幽默温暖让这少许的不快都变得微不足道。

诗人海桑说过:

世上的万物

圆满或者残缺

悠长或者短暂

连枯枝败叶都是好的。

如今这店犹如养了四年的孩子,不舍也是必然。然而,苦辣甘甜都即将成为历史,关于它的记忆也会渐行渐远。也许多年以后,我只记得,连枯枝败叶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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