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月,艾啼城。
老先生白发苍髯,仙风道骨,两指点在我脉门上思忖须臾,突然惊惶大叫:
“算不得!算不得!”
城里的路人尽皆回过头来望。
这老先生传闻长了一对天机眼,可观天下间所有“量”。张三家老爷还有多少阳寿,李四家里剩了多少银两,王五脸上到底有多少麻子,他一眼瞥过去,都看得清,算得准。
我说:“老先生,什么算不得?”
先生说:“你这命数算不得。他人之龄,是变量,你现在的年岁,却是一个常量。”
我心中一凉。
我说:“常量也是量。先生能否让我一知,我到底年岁几何?”
先生说:“零…零岁。”
我把银锭在桌上一拍,起身鞠躬说:“谢了。”
我转身离席,提起我的酒壶。那里面装的根本不是酒,是温了的茉莉。我装着豪饮的样子大口大口的灌着茶,铜钱在我袋里晃出脆响。
我冷笑一声,这些年过去了,连天机眼都没看破的东西,我却早已看的清清楚楚。
2.
要真的讲讲我所看到的东西,还要从八年前说起。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到艾啼城。
八年前,我第一次踏进城里的摆渡码院,最后鼻青脸肿的跑出来。
当年的我码学初成,自觉天下代码之道无非C++/Java/PHP之流,也不过尔尔。
而后觉得摆渡码院名镇一方,是天下几大名院,不妨一试。
而且,我不能让小慕一直就这么晃着。
小慕我在老家就认识的姑娘。
是个好姑娘。
我想她一介女流,却偏要来当码师。我三番五次都没甩开她,她却死缠烂打的要跟我学艺。我始终没明白,跟我这种人能学个什么劲?
后来一想,罢了,既然她要学,那我就考个名分,让她跟我混这些年也真能学点东西。
“代码摆乾坤,赤心渡世人”是摆渡码院的院训。我自觉天资聪颖,又博采众长,初试之前只把这院训完完本本的背了一遍,就排到那浩浩荡荡的初试队伍之中。
队伍前面时而传来几声锟斤拷,时而飘来几句烫烫烫。我心中暗笑,这都是些毛躁的小子,不值一提。
我势在必得,等轮到我时,试官大手一挥,问道:“小子,知道什么叫‘存’么?”
我只微微顿了须臾,那黑大汉就一拍桌子怒喝道:“存都不晓得?我来教你!天地万物,若想施展代码,无一不需要‘存’。这码师想放出哪怕半条代码,没有存,也是万万不能的!码师体内的存是为‘内存’,码师体外的存是为外存,你知晓了?”
我的确不晓得。因为从小大,我都是东摇西逛学点代码的旁门左道,除了自懂事起就带着的一本破书,还从来无人指点过。谈起来,只能说我师从自己,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正规的解述。
试官说:“小子,去看看院外的影壁上写的什么。但凡入院,内存不得低于十。我一眼打量,你身上的存,连一却还不到!”
我对试官所说闻所未闻,但却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
我说:“你说的我没听过,但一般的码师打不过我。”
试官说:“我就出一根手指输码,你若能胜我,便让你入院。”
我说:“可。”
我施展起学过的“构造”法,疯狂地构造着火焰。每构造一点小火星,就感觉身体有一刹那的精疲力竭。如果这就是试官所说的“内存”,那么怕我是真的贫瘠到可怜。
但那种疲乏感转瞬间就消散,然后又出现,如此反复,火焰却不止息。火团在我面前越聚越大,一团三丈多高炽热滚烫的炎球从我掌心脱出,差点烫焦我的头发。
试官还没来得及反应,只知道一个赶紧一个闪身。要是躲避的再迟片刻,就险些被烧成焦炭。他吓得声嘶力竭的哭嚎,结果十几位码师从院门口各处飞起,对我一阵代码的狂轰滥炸。
我当然打不过。
他们饶了我一命,罚我不得踏进摆渡码院半步。
3.
那一事之后,城里传的风言风语。
艾啼城本就是国中大城,要城。不单单有好多皇亲国戚的子弟在此修习,更是藏龙卧虎,能人辈出之地。而我去的摆渡码院,恰巧又是城里赫赫有名的大院。当天排队的众人,更是把那日所发之事,一传十十传百。
传到最后,街头巷尾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流言。
“听说没有?一个十几岁的黄毛小子挑战摆渡码院三十二大至尊码师,本来三十二位大码师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把他团团围住,你猜怎么着?这小子一招‘归并排序’,齐刷刷把所有码师穿成了糖葫芦。”
“哼,那算什么。我听说,这小子掌握了Java流的‘垃圾回收’大法,吸天地间浑浊废物为自己所用,内存源源不尽,硬是把几十位码师活活耗死。”
我听罢心中只得暗笑,还好当日无人记得自己的面庞,否则真成了烫手山芋。
几日下来,我看了城里各大码院的简章,那试官虽实力不济,却未曾欺我。无论哪个码院,尽皆要求入院者内存在十以上。我回到城里置办的宅子,想着我拿着一本破书,寻了歪门邪道这么久,却连一个码院也考不进。
小慕问:“所以呢?你要万念俱灰,然后流落街头了?”
我说:“没有,我心里美得很。既然去不了码院,干脆就不去,一个人逍遥自在,不是蛮好的么。”
小慕是个有点单纯有点痴的丫头。我想她长得这么水灵一姑娘,怎么就不能找个好人家嫁了了呢。讲给给那个功成名就的大码师揉揉肩膀捶捶腿,就跟江湖上传言的鼓励师一样,专给码师当个开心果,不是挺好么。
一个姑娘家,干嘛要跟着一帮糙汉子,学些整日要见刀兵的东西。
再说跟着我学码术,真是瞎了眼才能找的师父。但这些话我不能说,最起码我不能跟小慕说。
小慕说:“你真这么想?”
我说:“真这么想。你看,你跟我学了这些年,会因为我没能去码院念书嫌弃我么?”
小慕摇摇头说:“不会。”
我说:“那就对了。你说不会,我就没事。之前我教你的构造法,现在再给你演示一遍。”
说完,一道如虹的水瀑从我的掌心窜出,在头顶五六丈高的地方绽开。
小慕看着那水瀑,又看看我,只是嗤嗤地笑着。
我问:“你笑什么?”
她说:“笑这水长得好看。”
我说:“这水不好看。”
她说:“那就笑你长得好看。”
过多少年,小慕都会是那个小慕。跟在我身后,笑的很傻。
4.
小慕的存看起来深不见底,我让她竭力构出山石,结果活生生在后院堆出一个小丘陵,而她显得依旧气定神闲,没有丝毫疲倦。
我想起小时候小慕也是这么练功的。那时的她和我一样,一次只能弄出弹丸大小的石块。过了三五年,我还是一次弄一个小石块,只不过她一次能生生沉下一座山。
如果我的存是一泉池水,那小慕简直就是辽远无际的汪洋大海。
她练功的时候,我又翻起我那本没来头的破书。书里又有一些艰涩的表述让我云里雾里。
“这‘内存回收’的功法,怎么看上去如此奇诡?”
我想起这些年道听途说的功法见闻,还没有一种奇功可以随意收天地万物之存为自己所用。而且这功法机理之玄妙,手段之反常,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正当我百思不得解时,看见后院的小丘已经把篱墙没过了,而且还在从山顶一层层的铺下石头,就像一层青墨色的流瀑。
再让小慕练下去,估计整个宅子都要被压在这山下面。
我抬头喊着:“小慕!不要再练了!。”
小慕这才停手,几步从山顶上跳下。
我看着后院的一座山岭直发愁,后悔为什么当时没让小慕弄一些容易打扫的东西出来。什么风水火的都好,偏偏个要让人家弄石头。
我问:“小慕,累么?”
小慕那活分的神情看上去就没有半点劳累的意思。她说:“不累,我去泡茶。”
小慕功法,像是永远不会变的。小时候她就喜欢喝茉莉,到现在还是喜欢喝茉莉。所以她的茶,肯定还是茉莉。
我说:“那好,今天就先练到这吧,剩下的部分…”
我话音未落,就听见宅子外面传来刻意藏着的脚步声。
只可惜两耳机敏,那脚步欲藏却没藏住。
我扯着小慕的衣襟说:“你去屋里藏好,没有我发声不要出来。”
小慕说:“明白。”
几队束着黑衣的人从宅子门口闯进来,指着我院后的那座小山问:“这山是小子弄的么?”
我说:“不是。这屋子还没建成的时候,这山就有了。”
领头的黑衣男人唾了口唾沫说:“放屁!我眼睁睁看着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拔起一座大山,你跟老子玩什么花样。”
我笑笑说:“那可能是这位爷您眼花了。”
领头从胸口掏出一块牌子说:“少跟我臭屁。我是艾啼城的码师卫,专察那些行为不轨的码师。你要是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劝你快快从实招来。”
我一看那牌子的编号,当时就认了怂说:“这山的确是我弄的。莫非您就是外界所传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无处不在又无处在的第四零四号…码师卫。
四零四说:“别跟我玩这些溜须拍马的虚招,老子不吃那一套。你晓不晓得你弄这山犯了哪条规矩?”
我满脸堆笑说:“不晓得,还望兄台指点。”
四零四说:“我看你毛手毛脚,估计见识也短。老子告诉你,这山算是违章景观,外存垃圾,得三五位精通回收数的大码师来才弄得干净。而且你小子又滥用构造法,罪加一等。”
我说:“兄台,你说我造山是违章景观我懂,可构造法这个东西怎么算滥用?”
四零四白了我一眼说:“一窍不通!去看看艾啼城的城规,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构造法所造之物,不得超过七尺见方’。你看看你造这东西,有几个七尺了?”
我说:“小的明白了。敢问下这山是怎么个处罚法?”
四零四说:“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把你这宅子围起来,等到大码师来了,再做决断。你跟我还能讲讲道理,跟要来的大师可没道理能讲。”
刚说完,四零四就凭空不见了。
5.
随后,我跑到屋里跟小慕聊了聊天,恍然间听见屋顶一声炸响。
几串浅绿的代码残光从屋顶上泻下,一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赫然站在我屋顶上。
底下的黑衣人议论纷纷。
“这就是名镇今朝,摆渡码院的大码师,无名无姓,单号一个‘空’字。”
“听闻其作风凌厉,码术高超,没想到今日真得一见…”
我一听到摆渡码院,心就一阵寒意。
空大师从屋顶上踉跄跳下,摸了摸那山石问:“建这山的人,跟我走一趟。”
我说:“大师,正是我。”
空大师瞥了我一眼,冷笑一声说:“你?你内存还未成一,谈何造山,怕是连一块石栗都造不出。造这山的一定另有其人。”
他左手一挥,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巨力扯着屋里的小慕,她发出一声柔弱的惊叫。跌跌撞撞的倒在的倒在地上。我连忙把她扶起。
空大师笑笑说:“恐怕造山的就是这位姑娘吧。”
我说:“大师,造山的真是我,不信我现在再造一个给你看。”
空大师完全没有听的意思。他双手合十,一根修长的银针从手中脱出,银针似离弦之箭向我飞来,尖锐的破空声凌过我的耳畔,我连忙抱着吓呆的小慕闪到一边。
银针擦着我的耳边飞过,我说:“小慕,不怕。我一会就带你走。”
小慕把额前的头发理顺好说:“我不怕的。”
那银针发出嗡嗡的震响,悬在我的身旁。空大师摇摇头说:“小子不必挣扎了,你把那姑娘给我,我又不会伤人性命。”
我起身冷哼一声说:“大师,你得先能打过我,再谈这姑娘的事。”
空大师伸出一指说:“你以为我的码术只是丢出一根银针么?”
说完,空大师的手指缓缓转过方向。
周遭的黑衣人惊呼:“不好!这是空大师的成名绝技,‘空指针’!”
话音刚落,空大师一指指向我身旁的那根银针。
突然间,一层层的代码洪流在那根银针周围凝聚,隆隆的雷声从里面泛起。我又听见大风的撕扯声,足以让山河屏息。脚下的砖石像是在飞速坍缩,天际如临夜幕。
我连忙双手竭力造出一团风火向后喷去,一片爆响和火光中竟不知飞向了何处。
6.
我醒来时,小慕原来已经等了我良久了。
我说:“小慕,你身上没受伤吧?”
小慕说:“我没事。有你,我大多都没事。”
过了今天空大师这事,我真的不敢对小慕下太多金重的诺。我只能说:“小慕,你也别太信我。这世上有好多事,是我咋样也摆不平的。到时候你就赶紧跑,懂么?”
小慕捏了捏我鼻尖说:“你摆不平的事情,加上我,怎么都摆平了。”
我说:“小慕,你是个聪敏的姑娘。今天空大师手一指,练了一招空指针把咱家宅子炸了。明天就有不知道哪个混人,玩什么变量左右互搏之术把我炸了。你看清楚了吧,当码师,天天就是打打杀杀的。我劝你…”
小慕打断了我说:“你劝不动。”
我说:“你看你这丫头,我还没说劝什么呢,怎么就劝不动了。”
小慕说:“你什么都劝不动。我偏要跟你。”
小慕啊小慕,你怎么不听劝啊。
我长叹一声说:“也罢。先找个地方落脚吧。”我起身一看,原来我们两人被炸到了城郊的林子里。天色也不早了,不知晓能不能在城中找到住处。
我带着小慕几经周转,好不容易找了一家还没打烊的客栈。
我赶紧从腰间盘出几两碎银子说:“您看看,这些银两够不够。”
店小二说:“这位公子,银两倒是绰绰有余了。但是您看看这店里的套房,全都满了。现在连装草垛的屋子都住了人了。没看见我们客栈门口的牌子写的什么么?”
我还真没注意,一回头看见了那个牌子,上面赫然三个大字“栈溢出”。
我说:“我知道你们客栈溢出了,那屋顶有没有地方?”
店小二说:“你要住屋顶?”
我说:“屋顶也成,什么地方都成。”
店小二大量了我两人说:“两位若是能上得去,屋顶就给你们住了。不要银两。”
我没理会最后店小二那怜悯的眼神,抱着小慕几步跳上了屋顶。
小慕说:“屋顶好像还不如睡在草垛上。”
我说:“咱们不是找舒服地方,是为了躲那帮混人。你想想看,谁能想到一般人会睡屋顶上。这样空大师那帮人一时半会就找不到咱们了。别说空大师了,我想天下除了我还没人能想到客栈屋顶的地方。”
风里突然传来哔哔啵啵的爆响,一个人形突然在我身前显现出来,是四零四。
四零四真是无处不在又无处在,根本捉摸不透。
四零四说:“你小子又落我手里了。”
我连忙回身对一脸茫然小慕说:“这不算,他是撞了大运找着的。”
四零四把我推到一旁,向前跨一步说:“你小子还带了个姑娘?”
我开始在脑海里构想之前所学的所有技法,因为感觉四零四怕是要对小慕不善,随时可能擦枪走火。
我说:“四零四大哥,只要你不加害这姑娘,什么都好说,我跟你走。”
四零四大手一挥说:“我没想到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子还能骗个姑娘跟着。我想来不伤女人。但我可告诉你,空大师带着一大帮人在满城找你,我不抓你,也帮不了你。”
四零四说完,又消失了。
小慕问我:“刚刚的大汉是谁?”
我顿了顿说:“恩人。”
7.
那夜之后,我带着小慕远走高飞,跑到了千里外的边陲小镇安身。
虽然与艾啼城有千里之遥,但我的骨子里,依旧是一位码师。
不单单是我的骨子里,小慕的骨子里,那深入骨髓的,本质是跟我一样的东西。
我时常想的,人人都说天地万物无一不是代码所成。那人呢?我跟小慕,也是代码一样的东西么?
遍布于天地万物的存,到底又是什么呢?
那几年日子里,我把手里那本破书读的通透,像是悟到了什么,又像是忘了什么。
我总感觉,我越碰触这世界本真,我的存在就越虚无…就好像把码术练到极致,我就要不复存在一样…
但我还有小慕。
这世上除了码术,我还剩一件东西,就是小慕。
小慕还在屋后给我沏茶,还是一壶温热的茉莉。她喜欢自己把新茶烤的暖香,然后两指捻着茶叶问我:“喜欢茉莉么?”
我说:“喜欢,小慕的茶都喜欢。”
我想了想跟小慕说:“小慕,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还能好好活么。”
小慕思忖了良久,然后很认真的说:“我还能活。”
言下之意,是未必能好好活了。
我摸着小慕的头说:“没事,小慕。就算我不在了,像四零四大哥一样,天下还是有善人。”
小慕问:“天下善人多还是恶人多?”
我仔细想了想,答:“善人多。”
小慕又问:“那你遇见的善人多还是恶人多?”
我笑了笑说:“恶人我懒得记,所以还是善人多。”
刚说完,天空又传来一声炸响。
黑云压寨。
这一次,是真正的几十位大码师在天上高悬。
冥冥之中,有玄音如洪钟大吕从天上降下,坠入我耳畔。
那声音说:“小子!你辱我院规,伤我院师,竟仓皇逃至此处苟且!今日一来,必取你性命!”
说完,几十位码师从云端风驰电掣而下。我对着身后的小慕喊:“快跑!”
第一位来战我的码师向我砍过一刀,那一刀我躲过,却从残影中劈开第二刀,第二刀还没砍完,第三刀的残影又顺着出来。
一刀生一刀,生生不息,变幻无穷。
我大笑说:“好刀法,这是什么刀?”
那人冷哼一声道:“递归刀。”
背后,又有人刺出一剑。我一闪身避过,那一剑又分成数瓣,数瓣又合为一剑。
一剑化万剑,万剑化用,层出不穷。
我又笑说:“好剑法,这是什么剑?”
那人轻笑一声道:“循环剑。”
我发声大笑说;“我不过一介匹夫,竟值得贵院出动几十位高手与我鏖战,真可谓快哉!妙,妙,妙!那我也为各位献上平生所学。”
说完,我施展起书中最后的“回收”大法。一时间天地变色,我感到一股巨力将我活生生钳在空中动弹不得,周遭的砂石草木都在向我席卷,只要碰到我的身躯,就化作几团细碎的代码洪流。
天上地下的几十位码师吓得面色大改,但无论何种码术丢在我身上,都会化作幻影消散。这股巨力越来越强,活活在我脚下吸出一个大坑。
绕着我身周十几丈的万物都被我吸成了虚无,而我这才反应过来…
小慕,小慕…小慕!
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这功法停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把所有的草木楼宇连根拔起,然后让他们灰飞烟灭。
所有的码师一一吸到我眼前消散,递归刀,循环剑,空大师,甚至是许久前险被我烧死的试官,都来与我寻仇。
他们挣扎着面庞,抽搐着嘴角,还有哭喊,只是在我这功法面前都无济于事,都是浪费力气的徒劳。我找不到一星半点复仇的快感,因为我知道,还有小慕。
小慕,迟早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我身旁风声大作,隆隆的雷响不时地从我身边绽开。小慕也同样被席卷而起,她像一片柔弱的柳叶飘起来,飘到我的眼前,竟然还是喊着那样的傻笑。
你笑什么啊,你知道你要灰飞烟灭了么,你笑什么啊。
我的傻小慕啊。
你怎么,不听劝啊。
撕拉一声,小慕的笑脸在我眼前化成斑驳的光点。
8.
过了这么多年,我的码术早已登峰造极,独步天下。
所有人都没看到的事,已经在我眼里了。
后来想想,当年我一点内存就敢挑战整个码院,究其原因,竟是我擅使回收之术。
没了小慕,我无欲无求,除了手里这壶茉莉。
我离了天机眼的摊位,在艾啼城里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唤声。
是四零四。
他说:“好多年没见,你小子去哪了。”
我说:“跟姑娘有些事。”
四零四说:“你小子他娘的注意点,我当年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好姑娘,别亏待人家。”
我笑笑说:“当然。”
四零四问:“我刚才看你问天机眼事情了,三两银子一个问题你也问,问了些啥?问了儿子啥时候生?”
我说:“那算不上天机眼,只是个瞎子。真正的天机,只有我见过。”
四零四说:“你小子屁话还是不少。啥是天机,你说说?”
我说:“天机只要一说,就没意义了。你还要听吗?”
四零四说:“听,干嘛不听?”
我说:“天机就是,这世上的诸事,其实都存在一种…一种碟子里面。我们都是一个个虚无的符号,一种特定编码的数字。”
四零四费解地说:“你小子说明白点。”
我苦笑一声说:“说明白点,就是你我都是一本书的一部分。在我这句话说完的时候,这本书已经有七千零五十八字了。”
四零四说:“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我说:“我也希望我糊涂了。可事实是,我泄露了天机,这本书马上就要结束了。”
四零四说:“好,那你说说怎么个结束法。”
我说:“我已经看到整篇文章的最后了,你,我,还有这个世界,马上都要不复存在了。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刻,就没有你的话存在了。再之后的事情,就只与我自己有关了。”
我把那壶茉莉喝完,恍然觉得一阵晕眩。
承载我的文字到底从何而来,阅读这些文字的到底又是谁呢?
那个无形的书写者,又何苦戏弄,揶揄我,告诉我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寿命的,虚拟的符号呢?
罢了,罢了,纵然如此,我也过了这一生。
也算妙,妙。
只求你在最后,哪怕是你施舍给我也好,能留一个她的名字。
完。
小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