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有个十分俗气的名字:艾成琴。艾琴,爱情,从小学开始,周围的男女都拿她的名字打趣。他们把中间那个字去掉,天天“爱情!爱情!”地叫她。
小学生其实对这个字眼是特别忌讳的,尤其是老师的眼里。老师一再强调不能早恋,家长对这事也讳莫如深。但偏偏那些胆大的调皮的男生下课后放学后喜欢拿这两字嚼来嚼去,故作那不懂装懂的深沉,又像没事嘴里嚼一把花生或者核桃似的。
小艾也埋怨过自己的父母,取个啥名字不好啊?干嘛要取个这样的名字?可是没办法,她父亲姓艾,她的字辈是成,她父亲是个村里地地道道的老农民,随意给作为女孩子的她取名琴。村里叫琴的女孩子无计其数,而偏偏她凑巧了“爱情”的字眼,他本身也没想那么多。
小艾姊妹两个,她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们,听说是重新嫁人了。看来她并不是父母爱情的结果。小时候她问过父亲,母亲为什么要离开?父亲总是一边沉默一边拼命地吸着烟斗,一斗烟很快地吸完了,然后他忙不迭地再装一斗。这时候烟斗像是父亲默不作声的同盟伙伴,他们站在同一战线来对抗小艾这带有挑战性的问题。
屋后面种着一片烤烟,绿油油的烟叶一片生机勃勃。小艾知道那是父亲一年的“衣禄”,没有它,父亲可能活不下去。
从小她知道别人家的父亲都抽纸烟,只有她的父亲抽烟斗,像个七八十的老者,但是每每父亲的朋友或者左邻右舍的叔叔来家里,父亲也是拿出备好的烟斗给他们,对于他们来说,像是受到特别大的礼遇,尊敬。也可以说在她家这就是父亲最拿得出手的招待客人的方式了。他们只有在忽明忽暗的烟火里才能彼此说出掏心窝子的话。
但对于女客人来说,除了街坊四邻,几乎没有什么客人了,远方的来客一年到头也许有那么一回,但地里有葵花子,花生,白菜,土豆,茄子呢,散发着香味的腊肉在墙头挂着,这些足够招待客人了。
慢慢长大后的小艾再不问父亲关于母亲的事了,因为从她家的菜地里看过去,三间茅草屋与村里的其它房屋很不相衬,那逐渐衰败的稻草真的是大煞风景,她也从那里找到了答案。
小艾有一头浓密黑长的直发,她个子不高,眼睛大大的圆圆的,睫毛也长,就是鼻子有点塌,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拥有别人口中的美女称号。
她喜欢照镜子,喜欢捣鼓她的头发,她会编各种辫子,像村里的小芳姑娘编的垂在胸前的两股麻花辫,像现在流行的外国茜茜公主编的从额前到耳朵后一排密密的发辫,或者是编到后颈再束一朵好看的发髻……
从小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容貌,头发就是很满意的。那时候她也不觉得自己的鼻子塌,其实村里面塌鼻子姑娘多的是,但也并不影响脸型的美观。
她在镜子里面看到自己容貌,想着自己的母亲,她想母亲一定是比她还漂亮的,不知道个子高不高?也肯定是比她还高的吧?她想起一部电视剧里面的情景:穿着裘皮大衣的漂亮女人一边和自己衣衫褴褛的穷孩子挥别一边钻进了旁边等待着的豪华轿车,里面有一个阔气逼人的男人在等着她。无疑那个穷孩子就是她,那个洒泪的富豪女人就是她的母亲,她想了很多遍,以致后来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一部分是真实的,哪一部分虚构的。因为他母亲走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记忆。
她学习成绩一直平平,对学习没有野心。中学毕业后就留在家里。姐姐后来出去打工嫁到了外面,再也没有回来。家里面就剩她和父亲两人了。
按说她长得这样漂亮,从小应该桃花不断。但偏偏和男的不怎么感冒。兴许是因为她的名字,他从小被那些男生“爱情!爱情”的叫惯了,叫得她都没有感觉了,叫得她的爱情都被叫没了。
每当那些男生那样叫她,她就对他们挺反感,她觉得他们吊儿郎当的,都是些嬉皮士,一点都不成熟。她觉得如果真正的想和她好好谈一场的,那就不应该这样浮夸的叫她。
但是她后来皮肤一直不怎么好,额头和鼻翼两侧总是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痘痘。那真的影响了她的颜值,虽然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大,身材还是那么瘦削,但是那痘痘却成为她无时不在的烦恼。尤其是听到那些男生那么叫她,她更加的烦躁。似乎青春期就那样郁闷地蹉跎过去了。
她后来遇到一个男的,比她大十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她第一次见到他就很迷恋他,那男人在她眼里酷似克拉克.盖博。她见到他的时候他留一副八字胡,笑起来眉眼弯弯。他不会像从前那些男生那样“爱情!爱情!”地叫她,这给她特别稳重的好印象。
小艾第一次把他领回家的时候,他局促不安,父亲给了他烟斗,他呛得咳嗽了好一阵,但从此他们的交谈变得顺畅了许多。
他们交谈了一阵后,他大概明白小艾家是要招一个上门女婿的,而他也是母亲唯一的一个儿子。他的家在深山老林里,从县城后面的一座山翻进去,再翻几座山,跨过悬崖陡壁的一线天,经过山坳里一潭碧绿的池水,就是他的家啦。
她有许多姐姐,不过她们一个个都野鸡变凤凰,飞出山外面去了。他从小是父母的心肝宝贝,被宠溺着长大。山里面的日子虽辛苦。但收入来源还是有的,一年的核桃,板栗,野生竹笋,猕猴桃等也要卖不少钱,他母亲喂很多猪,鸡鸭鹅,他父亲还猎些野兔野猪增加收入。
他从小是闲散惯了的,像山里一头野鹿。他第一次见到小艾,被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吸引住了,那一池秋水般的眼睛像极了他家屋前大水沟里的那湖水,有种久违了的感觉。但他是安静的,他没有去招惹她,或许是他有着山里人固有的腼腆,或许是她懂得到手的猎物之前都是不能打草惊蛇的。
不过他的外表可让人看不出他是山里人。他恰好有副迷人的赖人寻味的脸庞。
见着他,小艾才真正有些明白学校里的那些男女生为啥早恋,那些个从前女生跟她说的那人多好多好的话她一点也没觉出的好。是的,她第一次恋爱了,书里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真的来啦。
既然爱情来了,小艾也就没有怕的,那就在阳光下好好谈呗!她才不会藏着掖着。她的确主动了些,但是对于他们俩最后谁到谁的家里去却一直没有合解过。她的家离县城不远,晚上俯瞰县城璀璨的灯光像欣赏一颗美丽的明珠。她白天在县城上班,晚上回自己家睡觉,觉得跟住在城里没啥区别。只是从城里经她家要走一条小路,下雨天的泥巴路她特别不喜欢,除掉这其它的她都觉得很好。
自她跟他在一起后,她就没想过要去他家山旮旯里生活,她想着她怎么能习惯山里的生活,现在年轻了不习惯,将来老了也不会习惯。她觉得住在自己家里就蛮好的,只要他们感情在,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尽管双方的父母都反对他们,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她很快地怀孕了,再后来他们扯了结婚证。只是双方父母仍然没有同意,他们没有办酒,宴请亲戚这些程序都免了。
她仍然住在原来的家里,除掉身边多一个小男孩,她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
原本家里只有两个人,现在多了个小米渣要热闹很多。她上班的时候,父亲就乐着帮她带着。婆婆一直不喜欢她,现在倒是非常喜欢这个孙子,时不时的捎来老家的核桃,板栗,山梨……时不时要让孙子去山里住一阵子。
孩子的父亲依然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从前来城里,他喜欢呆网吧里,去KTV唱歌,现在仍然去。只是他去外面城市的时间似乎更多了,去某城搞建筑,去某市安电缆……回来后他还要在深山的家呆一阵,他们一年呆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几天。
小艾是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的,他没在的时候,她便想着他们下一次的重逢。她想象着他在远方的城市修建楼房的样子,他的皮肤一定又晒黑了不少,但一定更有男人的味道了。她想象他在西藏那么远的地方安电缆,听说六月的天能看见飘雪,那真的是太美了。她也想去看看,可是那是他在外面的世界的样子,那个窗口似乎永远不对她开放,她只拥有一小点他载体的部分。她明白他们之间始终有距离,那是她永远无法触摸到的部分。
她想他的时候给他打电话,电话接通那刻,她又让儿子叫爸爸,让他们父子对话,她在旁边听着。直到最后她才说一两句话,但也没有多的话要说了,幸好有儿子在才不至于冷场。
她好不容易盼他回来了,但他带回太多陌生的气息来。她有时觉得她只是他这只蝴蝶不经意停歇过的一朵花,那片刻的温存过后,后来都是牵强,也许他们的结合真的是个错误,他们还是缘分太浅了。
再后来他们离婚了,红色结婚证变了绿色离婚证,但是她拥有那个酷似他的孩子,日子似乎还有点乐趣,不至于太过荒凉。
孩子的生活似乎还是不变,放假了可以去奶奶家住一段时间,爸爸还是那个漂浮不定的爸爸,想姥爷了,想妈妈了又立刻回家。
可是小艾想要过新的生活了,不知不觉她已经蹉跎至三十好几了。亲戚朋友总是撮合她去相亲,她也在一场场的赶赴着那些相亲约会,却从来没有遇到一个让彼此心动的人。在她身边也有开始还聊的来的,但是聊着聊着就把天聊死了,没有下文。
日子像水样的哗哗流去了,她发现她跟不上时代了,她的心像一叶古老的木舟,但生活像一艘快艇,其它人都在快速地奔跑着登上那快艇,过着大部分人自以为是的生活。但她想慢下来,慢下来寻找爱情,寻找可以载她余生的一段旅途,但那似乎太遥远,她与爱情之间,似乎永远隔了一片海的距离,无数夜里只有她对着那海瞭望着,瞭望着,她想渡到彼岸,想着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