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瞬间

我开始用我的眼睛认真看我存在的这个世界,我的房间墙壁上还挂着早上画好的折叠卡片,上面是一只好看的小猪,折叠的夹层里有卷云的图案,下层是我精心准备的祝福语。我正欢天喜地的和家人一起迎接新年,我房间的吊灯上我还叠满了星星,我还期望有人能送我一只风铃,挂在我向阳的窗上。期望和所有幸福的人一样,和家人一起面对太阳的东升西落,一起和心爱的人赚钱养活成群结队的孩子。我想我定会经营好我的生活,一切都应该是美满的。我有父母,虽然父母为生活忙碌很少关心我。我有兄弟姐妹,虽然很少在一起,但是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快乐的,我爱我的姐姐,虽然姐姐经常教训我。我爱上了一个男孩,虽然并从此我们不再说话。但是这些都不足够让我对生活的热爱打折。我喜欢做梦,喜欢玩一切好玩的游戏,充满了好奇心。还有我的善良,准备帮助他人的双手磨着生茧。喜欢微笑,喜欢大自然……哦,还有好多地方和风景我都不曾看过,我深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可是从今天开始我的鼻子就一直在流血,我给鼻子里面塞了两团棉花,这样我不得不用嘴呼吸。我看着眼前的窗户从明亮一点点变暗,我还是一个人在家。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他们让我一个人在家好好待着。姐姐还在很远的地方上学。妹妹一个人在寄宿学校,学习成绩并不好,老师也不是很喜欢她,让她总是坐在后排。弟弟很小,小的我都不敢动,那挥舞的小胳膊,生怕一动就会断掉。可是我爱他们,爱他们才让我在争吵中沉默,在竞争中退后,爱他们我剥夺了自己作为一个小孩的骄横,压抑了对疼爱的向往,隐藏了我活泼的天性,变成了一个只会沉默傻笑的呆女孩。我爱爸爸妈妈,虽然他们经常吵架。虽然爸爸有时候会乱发脾气给我一脚,但是我还是爱他。我喜欢他给的疼爱,给的微笑,给的鼓励,甚至少有的亲昵。

我流着红色血的鼻子有些异样,里面忽然像充满了生碱一样有被腐蚀的疼痛,我不敢动那两团棉花,我怕一拔出来我身体里的血就会全部流出来,至少我脑袋里的血都会全部流出来。我躺下来,看着天花板上被我用彩色笔画上的宇宙大黑洞模型图,忽然觉得我自己已经被陷入这个巨大的黑洞里。我的血从鼻子里浸过棉花,一点点流到了床上,湿透了我淡绿色的枕头。我不知道血为什么这样不停地流出来,我越来越没有力气思考这个问题,只觉得身体在那个巨大的黑洞里旋转。这是死亡的声音吗,我一个人在陌生的恐惧里停住了一切思考。

我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时光,都是幻想用缤纷离奇的变幻陪我度过的。在幻想的世界里我不需要隐藏,不需要怯懦,没有担心被伤害的恐惧,因为所有故事和情境都是我主宰的,我不会让自己受伤害,就算故事需要我受到伤害,我也会把自己从伤害中解脱出来,在幻想的空间里我完全具有这样的能力。

我常想世界或许是数字的,每一个灵界都有一个特定的编码,每个基因也都是一个数字的编码。我可能是另外一个灵界的精灵,在上帝面前不小心输错了灵界的编码,来到了人间,当我死亡后,我会重新输进我的灵界编码,回到我的世界。我想这就是我与众不同的原因,我总是游离于这个世界的边缘,和我看到的人都不一样。

我想象过我应该在的那个世界的情景,那里没有变化无常的天气,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四季的差异,没有花草树木,比起人间的大自然单调多了。那里只有深蓝色的空间,好多浮尘在空间穿梭。精灵们散发着幽兰的或者淡绿的微光,他们的躯体可以变换所有美丽的形状,他们可以自由飘游,可以随意停驻,不需要房间庇护,不需要性别差异来繁衍生灵,一个个体可以随着个体意愿分裂。每个精灵在存在的过程中都要遭受的三重磨难和从身体失去三种珍贵的物质。精灵们从灵界分化的那一时刻起,基因排列顺序都是相同的,没有差异。根据失去的物质不同,精灵们的存在逐渐显现出不同的状态。这样经过漫长的变幻和每一个精灵选择的不同,精灵个体不断的分裂,机体物质的不断变化使得精灵们的生存基因不断的变化,从而完成他们的进化。

我常想象它们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它们不需要食物,不需要衣着,它们是更高级的生物。当然他们也就不需要金钱。它们每个机体有绝对的道德,所以他们不需要法律,它们互相关爱,每个机体是柔软的,所以他们没有攻击力。它们有良好的教育,只要个体愿意,它们可以自由去学校学习。它们每个精灵都熟悉自己灵界的历史。它们没有人间的悲愁,它们生活总是很平静,因为它们无所欲求,只是无限地存在。

我眼前似乎亮了一下,有人开了灯。我房间的吊灯是我喜欢的橙黄色,上面挂满了星星。我曾想要是这么多星星都会变成一个个可爱的小娃娃多好,它们赤裸着的身体散发着甜甜的香味,围绕着我,扯我的头发,赖在我怀里撒娇。然后陪伴我一起看书,画画,在我的钢琴上跳舞,可是我还没有叠够一千个。我的头被人扶起来,我觉得脑袋里的血已经流干,像一丛干枯的树枝干巴巴地顶在脑皮下面,疼痛或许没有。

我想我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吧,原来离开我生活的人间,世界是这个模样。水,这是水。漫过我的身体,可是我还不会游泳啊,哦不,我的鼻子不能呼吸了。我没有尝试过不能呼吸的滋味,我从来都不敢下水,可是现在我整个身体都沉浸在水里,说不上温暖还是冰冷,那透彻的纯蓝色让我眩晕。水的流动脉脉的抚摸着我惊惧的身体,让我慢慢平静下来,似乎要睡着了,可是我心里还是焦急,在无限的幽暗里拼命挣扎。我忽然看见远处有一个巨大的标示牌,那里一改刚才的幽暗,变得明媚无比。水也变成了清亮的白色,我拼命地向那里游去。哗哗的水流从左手边的高大山崖上冲下来,经过百米多的距离到我的脚边,形成一片柔缓的水面。我面前有一道青白的石砌小路,像是一个人造的堤坝,水从路面上缓缓流过,漫过我赤裸着的脚面。狭窄的小路左侧依然是那深不可测的水,带着蓝色的印记。有一只黑色的大鱼从我脚边滑过,随即冲进了右侧的万丈深渊。我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地向那个巨大的标示牌走去,我看见了经过这条堤坝之后,那标示牌后面完全不同的风景,但看那绚丽的色彩就足够让我吃惊。可是我没有到达那里,我匆匆瞥了一眼那美丽的地方,就被一个不小心的趔趄,滑进了急流里。我的头似乎磕在了某个石头上,有充血的摹痉。我的胳膊似乎被那个水草缠住,有急促的撕拉感。我在水流里被任意冲刷,不停地撞击和磕绊让我破碎不堪。我来不及悲伤,更不能思考,我没有任何力量让这一切停止。我于是把紧缩着担惊受怕的心放开,认真应对每一次撞击和磕绊,熟悉它撞击的角度,默默地为自己祈祷。我不再怨天尤人,咒骂这样的境遇,不再恐惧,最糟糕的不过如此吧。我顺应水的力量,成了水流里默不作声的一个。我开始发现被我撞击上的乱石有很多漂亮的形状,有的还有不同的颜色。有小鱼和我一样在水里被急促的水流冲走。可惜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我感觉到孤独。我渴望有人和我说话,哪怕是一句问候。有时候我会在撞上石头的那一瞬间对它说一声“嗨”,可是从来没有听见过回答。巨大的孤独让我想找机会逃跑。

我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可是我眼前一片黑暗。头部有一种无比清醒却剧烈的疼痛。我感觉到我有眼泪从眼角流下来,但是我还是睁不开眼睛。那种强烈的孤独感还在我的身体里蔓延,可是我明明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我不知道是喜悦还是伤心,为我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经历。有一只温暖的手擦去了我眼角的眼泪,可是我还是没有看见她的脸。我想应该是一个漂亮的女护士,只有她才会留意到我眼角的泪水,而且温柔地帮我擦去。我想睁开眼睛看看她,我拼命的想给她一个微笑,可惜我猜我没有笑得很好看。但是她一定知道我想给她笑。我躺在那里,想到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了我刚才的那些经历,一定会惊讶不已吧。可是我不能告诉他们,他们不懂。我觉得喉咙干渴得要命,连护士把水送进我嘴里的时候,我都没有感觉有一丝的好转,那些水匆匆地从嘴里直奔腹脏,没有给我的喉咙一丁点的湿润。可是我的肚子被水撑饱了,我不能再喝了。我有什么办法呢,喉咙还是干渴的要命。我的眼睛还是不能睁开,有一种灼烧的疼痛。似乎有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在我的眼睛里,弄得灼烫的岩浆四处奔流。那灼伤的疼痛袭击了我整个的思维,让我没有办法集中精力。

我看见那火山喷出的烈焰,在黑色的空间里红得吓人,有滚烫的温度。我的手指一摸上去瞬间就化成了空气,我吓坏了,赶紧把手收回来。攥着那只手指的位置,空荡荡的,怎么攥也攥不紧。我躲在好像一层透明的玻璃后面,看着那火山肆意地在我的面前喷发,焚烧着整个世界,吞噬了光明。那四溅的岩浆带着无与伦比的巨大力量侵蚀着整个空间和生物,我不知道我应该屈服于这种力量,还是勇敢地去寻找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制止它。我不知道,我呆呆地站在那层冰冷的玻璃后面,不知道该怎么办。那猩红色的狞笑伤害着我希望拯救和制止破坏的心,我伤心极了,为了我身体里的还没有激发的巨大勇气和力量,为了我此时无与伦比的柔弱和恐惧。

我蜷缩的身体在伤心的情绪里剧烈地颤抖,我想冲破那一层玻璃,和世界一起毁灭。

“风停了,你也走了”。冬天的风一般在早上和中午吹得厉害,下午就停了。这时正是下午,刮了一天的风也停了下来,太阳泛着黄色的冷冷的光,我一个人站在冬日的午后,重复幻想着我临近死亡的一幕,好似一个心爱的人离我远去的背影,在干涩的树枝中无限延长,延长成一种虚妄的迷茫。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时期就在这种迷茫中度过了,过得极度悲观和孤独。在过去以后的时光里,所有的美丽都无存得像消逝在午后的风,只有零乱的细节是属于幸福的,而对于整个生命的记忆来讲,更多冲击生命的是被虚无的沉默放大的悲凉。

进入了生命的冬季,因为自身存在形式的贫乏,更多地把注意力向精神层面诉诸。繁花锦簇的春夏、丰富多彩的秋季,劳累的人们无暇关注精神层面的应该和上帝、自我的审判。他们被感性的经历所缠绕,每一时刻都充斥了生命的冲动和体验的冒险,他们认为这样的生活才是真实,被经验充斥的生命才是健康有力的生命,外界的丰富同时提供了满足人们好奇心和体验的场所。而冬季,却在一切寂静之后,沉默地存在,成为了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四季中循环。它是创世纪的第七日,让生命的休息成为一种需要尊严的崇高,而这种崇高感恰恰来自于精神的建构。

冬天在空旷的屋顶上挥舞太阳的手帕,卷起一地的落叶在骤起的大风里坚守自己的空地。所有的恍然大悟都可以被轻易地席卷而空,我趴在一片倦怠的桌面上,不能终止的重复的幻想终于被睡梦替代,在无限黑暗又无限光明的焦虑中,被丛生的芒刺刺痛,在青春的鲜血里,我看到了你积压的沉默,即使用尽力气也无法冲破生死的封锁。

原来我没有拯救世界的能力,我躺在病床上回想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巨大快乐。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兄弟姐妹,我爱的那个人,我那虽然狭小却温暖的小屋。身体奔跑在落叶的囚笼里,夜幕来临熟悉的烟味笼罩在空旷又布满人气的时间里,缭绕由疑惑而生的情绪,始终无法清晰。

2008年10月

死亡瞬间_第1张图片
珍贵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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