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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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年前的时候,我都会去镇上逛集市,置办年货,路边摊有卖炒货有卖甘蔗水果的,炒瓜子、炒花生、爆米花香得让人迈不开脚,今年我像往常一样在路边买炒货,递过去一张五十人民币,一个胖胖的男孩子戴着鸭舌帽笑着说:等等哦,我没有零钱了,我去旁边换。

我点点头,他飞快的跑向隔壁的几个摊主,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打扮,鸭舌帽戴的很低,身上一件宽松的黑色棉袄,一件卡其色的直筒裤,脚上一双穿得有些发黄的运动鞋,他把钱递给我的时候,我才看清他的脸,鼻子冻得通红,他抬头看我先是楞了两秒,然后惊讶的问:苏...蔓?你...还认识我吗?

我尴尬的摇头,“你是?”

“杨小年啊,小学坐在你后面的那个...”

他一边用手比划,一边笑,我对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但还是觉得模糊,他搓着手说:咱们得有十多年没见了吧?你好像越来越漂亮了...

我尴尬的挥手:哪有的事。

“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呢?结婚了吗?”他笑起来傻傻的。

我摇头:“在武汉呢,和男友一起。你呢?”

他摘下帽子摸了摸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呀,初中没读完就出去打工啦,后来出点事回来了,反正兜兜转转现在做点小本生意儿赚钱,谈了个女朋友是本地的,赶紧挣钱准备结婚呢。

“挺好的啊,我等着喝你喜酒。”我打趣道。

“来,都是同学,这么久没见,请你吃了。”他把旁边的一大袋花生递给我,我连忙摆手拒绝,“不了不了,都不容易,都是同学我得照顾你生意才是,以后经常联系。”

他不依不饶道:“拿着拿着,小时候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现在好多同学都没联系了,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到你,往常你们念了大学的都是出远门上班,几年不回来一次的......”

“哪里的事,我们出远门不还是个死打工的,哈哈。”闲聊几句后我就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看着他给我的手机号码发呆,我开始在脑海里搜寻关于“杨小年”这三个字的记忆。

回了家以后,我翻出了小学的毕业照,第五排第三个,那时的杨小年又矮又黑又瘦,家里条件不太好,所以学校减免了一部分的学费,他母亲年轻时受了刺激精神不太好,父亲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偶尔去工地上当当小工赚几个小钱补贴家用,但大部分的工地都不敢用他,生怕他倒在工地上了要赔钱。

他坐在我后面一排,性格内向,几乎不和同学说话,有一次班上开家长会,全班同学的父母都到齐了,唯独只有他的座位上空空的,他被叫去办公室的时候低着头缩着身子,显得更加瘦弱了。

因为家长会的事,同学们都取笑他,说他没爹养没娘管,闲言碎语蔓延得很快,他也不反驳,只是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有一次我肚子不舒服体育课请了假正要回去教室的时候看见班里的大个子和小眼镜把他堵在了教室后门角落里,拿着一根毛笔在他的脸上画乌龟,我看见他眼里含着泪看向我,我拿了一个板凳朝他们摔过去,眼镜回头看见是我,不屑道:哟,文艺委员来了啊,劝你别多管闲事啊。

我看见杨小年冲我无奈的摇头,示意让我走,我一跺脚就跑到前门把门锁了起来,去办公室叫来了年级主任,最后年纪主任罚他们在操场上跑十圈。

我扶着他去水龙头那里洗脸,他一言不发,我递给他纸巾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谢谢,声音很细很小,像个女孩子。


我说:你还好吗?


他摇摇头:你不用管我,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回家,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心想,这傻小子就是太善良了,自己都这样了还担心别人。

杨小年说的没错,果不其然,第二天我就被堵在了路上,平时我都是和安然一起走,恰好那天她请假了没来学校,眼镜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上面缠着一条青蛇,他一脸得意:哟,苏蔓啊,你不是挺拽么,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站在原地,紧张得发汗,捏着衣角,就在这时,杨小年在后面冲了过来夺掉了他手里的木棍,扔得远远的。

眼镜回过神来,把他拎起来踢了一脚,又重重按在地上狂揍,我跑过去阻拦,杨小年大吼一声,“跑啊。”

我咬牙转过头,看见他的脸上满是血污,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那天我跑得很快,后面几个人追着我,我能听到的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杨小年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哀嚎。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严厉斥责了眼镜他们几个,还记了一次大过,又怕以后放学路上还有人使坏,还成立了一个护卫小组,专门用来保护被欺负的同学,负责送他们回家,我和安然还有班长副班长都成为了护卫小组的成员。

也就是送杨小年回家的时候我才认识到家徒四壁这四个字的意思,那时候所有人都住上了砖瓦房,大楼房,唯有他家还是土堆砌起来的房子,上面盖着一层茅草,木门一推开就发出吱呀刺耳的声音,他不好意思的摊摊手,我们一进门看见杨小年的父亲躺在床上,盖着几床烂被褥,房顶上的光漏进来,照在破洞的棉絮上显得更为寒碜。

四周就一张破木桌,堆着杂七杂八的课本和一堆横七竖八的药罐。

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个土砖摞起来的小灶,用来生火做饭。

杨小年搬来了一条长板凳让我们坐,又寻着杯子给我们倒水,安然摆手:杨小年,你别忙活了,我们坐坐就走。

杨小年还是那样傻傻的摸头:麻烦大家了,对不起,家里...没法留你们吃晚饭。

“没事啦,都是同学,以后我们就在一起玩吧。”

班长拍拍他的肩膀。

我也点点头。

回家以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家人,那时我的父亲是在另一个工地上监工,家乡不少的工人他都有联络,他知道不少关于杨小年父亲的消息,我便一直缠着他问。

原来杨小年的母亲年轻时出了车祸,脑子因此不正常,他父亲是个老实人,在工地上做事被一根钢筋砸过,落下了病根,老板只赔了几百钱便了事了,母亲那边的亲戚大都有钱,只是不愿意帮扶精神有问题的妹妹,所以杨小年家才越来越穷。

听了这番话,我开始同情杨小年,毕竟那时候吃穿无忧无虑的我们和他比起来真是太幸福了,而他瘦弱的肩膀上不知经历了多少的艰难。

周一的时候,一向早到的杨小年竟然旷课了,下课的时候,老师吩咐我们几个出去找,杨小年家来学校的路上有一个正在修路施工的大坑,早上又下了雨,我们都怕他是脚滑掉下去了,于是跑到修路的那里去找他。

等我们去那里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杨小年的母亲,她已经失了神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身上满是泥水。

班长趴下去把她拖上来,副班长脱下校服披在她身上,我们扶着她去了学校,杨小年一看见我们就冲了过来,拽着他母亲的手质问: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和爸爸找了你多久?我们刚才去山上找你,爸爸把腿摔了你知不知道,你给我回去。


我看见他红着眼,这是他第一次发火,周围的同学都在看热闹,不少人还在窃笑。

我过去拉杨小年,“你别吼你妈妈,她不是故意的,我们去的时候看见她滑到泥坑里了...”

“你闭嘴,苏蔓,你干什么管我的家事。”杨小年冲我吼了一句,我一下子噎住了。

安然替我辩解:小年,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们刚刚去找你才发现你妈妈的,出于好意救了她,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不对了啊。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人丢过来一根棒棒糖,杨小年的妈妈跑过去捡起来舔,杨小年从她手里夺下来,气冲冲的拉她回家。

眼看着她母亲重心不稳就要摔倒了,安然说:你轻点,杨小年。

杨小年回过头冷笑了一下:她害我害的还不够吗,用不着你们管。

人群很快就散了,我却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

自那以后,我没再和杨小年说过话,他也当作没看见我的样子。不久后毕业,照毕业照的时候,安然偷偷递给我一张纸条。

我打开一看,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和杨小年的字迹很像。

“苏蔓,对不起,我说过的话伤到你了,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我有自己的自尊心,我的家庭已经这样了,很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我不会忘记你们的。等我赚了钱,我会尽快治好我爸爸的病,然后请你们吃一顿大餐以表感谢,希望,我们还是好朋友。”杨小年。

我回过头去,看见杨小年站在我的后两排,他冲我挥手,笑得很爽朗。

摄影师嘱咐:来来来,全体看镜头。

我又转回去。

咔嚓一声快门,我们就毕业了。

再后来,我去了镇上念初中,高中,直到大学,中间完全和他断了联系,从同学口中只听到他过得不好。

春节很快过完了,我定了正月十六号的票回武汉的时候,突然收到杨小年的一封短信:你还在家吗?我和女朋友恰好去你那家那边街上进货,你有空吗?请你吃饭。

我回他:不了,我正在车站,要赶着回去上班,下次吧,下次我回来喝你喜酒。

他说:那,也好,你注意安全。

时间一晃而过,等我十一黄金周再回家的时候,妹妹翻看我的毕业留言本,突然跑过来告诉我:姐姐,你看你看。

我接过来,发现杨小年给我的那一页留言的背面右下角用铅笔写了很小的一行字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如果下辈子我不是杨小年,我可以喜欢你吗?

我心一惊,却也什么都说不出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向父亲打听杨小年的事情,他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说: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我说:突然想起问问,他不是之前谈女朋友了吗?结婚了没?


他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命苦啊,女朋友最后还是嫌他穷分手了,去年的时候她妈旧病发作他爸卧床不起,他又要挣钱给他爸做手术,家里没人照顾她妈就送到了亲戚家照看,半夜她病发了,偷偷跑出来了。

我巴巴的问:然后呢?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然后被车撞死了。


作者:却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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