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出窍
第04章：求不得放不下
作者：喜欢雨天发呆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
——《法苑珠林·八苦部》
闪回｜2017年9月11日 星期一 0点22分｜夜｜内｜李家｜求不得放不下
22分钟前，子木刚刚拥有了领取身份证的合法资格。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着，并不是军训结束、明天就可以正式进入期待已久的大学课堂生涯，而是因为听妈妈讲了那过去的事情：
子木的母亲，李知行院长，也是毕业于北方大学，她1984年研究生毕业后便申请留校了。正值她任教英语老师的第7个年头，1991年，在一次校内组织的单身教师联谊活动中，爱上了当时计算机与电子工程系（现在的人工智能技术与工程学院，简称智能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李亦凡。她比他大2岁。二人结婚后多年，不孕不育。李知行40岁那年、父母重病过世没多久，夫妻俩商量着，最后还是决定要领养一个孩子。
1998年7月28日，松江市的洪水泛滥到历史峰值。江北区的多户民房倒塌，又赶上连续三天的暴雨，郊外山体滑坡，良田冲毁，受灾人数已超过百万，全省直接经济损失已超过了50亿。在这次灾难中与父母失散的孩子很多。若灵就是其中的一个，她也是同一批孤儿中年龄最小的。他们暂时被安全地送往最近的福利院安置。谁也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父母是谁、到底是哪天出生的。福利院院长根据她的个头儿和会坐、不会爬的样子，猜测她当时只有六七个月大。洪水退去的三个月里，没有人寻找过她。院长为她起名为“若灵”，寓意“若上天有灵，望能垂怜这个孩子”。
1998年12月22日，那天是星期一，李知行夫妻俩把若灵接回家。小家虽只有40多平米，但足够温馨，是五年前学校照顾双教师的内部福利房。他们就把12月22号这一天当作若灵的生日，那时可能还不到1岁的若灵是没有记忆的。
2017年6月24日，若灵以630分的高考成绩，获得松江市高考文科状元。李知行担心她在毕业旅行前得知真相，万一接受不了，旅行中再出现什么意外，索性合计着，应该再找一个更合适的时间，告诉她。这事儿就一直拖着拖着，到了大学报道的日子。一开学，她更忙了。再拖着拖着若灵的新生军训，就结束了。
她选择在2017年9月10日教师节庆典晚宴之后说出来，也是借了点当晚葡萄酒的后劲，26年前的这一天，自己与李亦凡一见钟情。她把这些年来的苦与甜，一股脑儿地熬在胃里，发了酵，然后像开瓶了一坛多年的陈酿，跟这俩已成人的孩子娓娓道来、细细品味。而校场、官场多年练就出来的女强人之冷静、淡定和理性，彷佛是，她正讲着别人家的故事一般。
子木这个受精卵的诞生，纯属偶然。若灵两岁左右的时候，李知行意外怀孕，她已算是高龄产妇，医生建议她做引产。但最终，她和丈夫还是决定要留下这个孩子。哪知，在她临产前三周的一天，得知了李亦凡带着毕业班去振寰集团制造车间实习时、为保护一名误操作机械设备的学生而意外身亡的噩耗。孩子早产当日，恰恰是2001年9月11日，正好赶上美国世贸大楼遭遇灭顶之灾，对于那个国家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对李知行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但老天爷总是守规矩、讲诚信的：万事都遵循着物极必反的原理，否极自然泰来……
这个新生命象征了新的希望，也承载了她与一生挚爱的人生梦想。她早已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如果是女孩，就叫“李木子”；如果是男孩儿，就叫“李子木”。以悼亡夫在天之灵。子木出生之后，李知行又因祸得福，不仅被特批可以再延长半年的带薪产假，返校后也从一线调岗到了办公室工作，改担任北方大学行政处秘书长，这算是意外升职了。
在之后的16年里，她兢兢业业、步步攀升。在行政处呆了三年，因业绩突出，破格升为副院长；又过了三年，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北方大学历史上第一位女校长，备受广大师生和全省教育界同行的拥戴。为响应延迟退休的政策号召，她在2013年主动申请再坚守岗位五年，也就是2018年8月，她才会正式退休。那时她将被授予北方大学终身荣誉校长的称谓。
李知行算是在不惑之年，便早早就体验了人世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悔、求不得、放不下。那些不幸之后的这些岁月里，她是铁了心，要努力快乐而幸福的，和子木、若灵一起。
“母强子孬”的规律好像并未发生在子木身上。由于早产，他小时候体质很弱，个子不高，可智商、情商、性商却出奇地高。似乎打娘胎里，他就知道，除了他妈，谁是这世界上他还可以依靠的人。从能跑能跳起，一天到晚就跟着姐姐若灵的屁股后面瞎转悠。
而若灵从幼儿园大班到小学，就没有停止过和男孩子们打架斗殴。要么是因为子木被他们欺负，要么是他们背后说子木是个没爸的野种、再要么是其他女孩子被他们用虫子吓唬戏弄。若灵那点青春期小叛逆，算是提前几年都释放干净了，读初中开始，反而变得文静了许多、内敛了许多。
子木自打能说整句话开始，他也没有停止过对若灵的“表白”：“子木喜欢姐姐”、“子木长大后一定娶若灵姐姐”……他最喜欢，在那些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的日子里，趴在桌角，模仿着姐姐在窗台边书桌前算算数，或是静静地巴望着姐姐在楼下和同学一起跑跑步。所以，他发现了一个真理，必须要像姐姐一样，好好学习、好好锻炼身体，这样才可能和姐姐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有更多可以一起做的事情。
他最喜欢听若灵在枕边哄他睡觉，给他讲“推敲”一词的典故：
贾岛第一次去京城参加科举考试。一天他在驴背上想到了两句诗说：“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他开始想用“推”字，又想用“敲”字，思考思考着，便在驴背上吟诵，伸出手做出推和敲的姿势来，看到的人都很惊讶。
当时韩愈临时代理京兆尹，也就是京城的地方长官。他正带车马出巡，贾岛不知不觉冲撞到韩愈的仪仗队，却还在不停地做着推敲的手势，随即被人押至韩愈面前。贾岛详细说明了，自己在酝酿诗句，推敲二字捉摸不定时，想得出神才忘记了回避。韩愈并没有恼怒，反而对贾岛说：“用‘敲’字更好。”二人也由此结为了谈诗论道的好朋友。
语文老师讲：“推”改为“敲”，此为妙用。因为“敲”显得更有礼貌，并且可以衬托出夜的宁静，起到以动衬静的作用。这两句诗，粗看有些费解。难道诗人连夜晚宿在池边树上的鸟都能看到吗？其实，这正见出诗人构思之巧，用心之苦。正由于月光皎洁，万籁俱寂，因此老僧、也或许即指作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就惊动了宿鸟。引起鸟儿一阵不安的噪动，鸟儿从窝中飞出转了个圈，又栖宿巢中了。作者即抓住了这一瞬即逝的场景，来刻画环境之幽静，响中寓静，有出人意料之胜。倘用“推”字，自然没有这样的艺术效果了。后来“推敲”一词，比喻写作时逐字逐句思考的过程，用来比喻做文章或做事时，反复琢磨，反复斟酌。
诚然，万事万物，也是怕了用心“推敲”的！
子木最想听的，还是若灵补充着自己的另一层理解：妈妈曾经带咱俩拜访过几处古人的故居。“闲居少邻”的“草径荒园”，即是荒园。那既然是荒园，大门想必也是年久失修了。什么样的老门，能无声无息的？“推”门，也定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门响，自然鸟惊，一样有“一静制动”的艺术效果。我想，僧若“推”门，他发出的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单向主动动作。他心里可能想的是家里没人，便推门进去瞧瞧，长年无人的荒园和独处孤寂的自己，反倒是相得益彰了；就像我们平日里独自一人回家时，拿出钥匙开门一样的自然。而若僧“敲”门，或许，他心里期待的是园内能有人出来应门。无论是否有人，他发出的是一个可能引起互动并得到反馈的主动动作，毕竟，人类是群居动物。一个人，呆久了，总是需要另一个人的出现的。
从古至今，国人大多数的门都是朝着里面开的；最近一些年，为了逃生安全，越来越多的门被设计为向外开了。这也可能是，人类的思维方式，发生了改变的象征。我们常看到古人争战夺城，用树桩攻城，破门而入。古人为什么没想到在安装城门的时候，设计成往外敞开的大门呢？大概是因为他们那时，没有设计心理学的这门学科吧？
2007年9月，若灵读北方小学三年级；子木凭着获得全国幼儿奥数大赛一等奖，被破格录取、提前入学，不到6周岁就进入实验班一年级学习，实验班是五年制，学的是定制化教材。
2014年9月，若灵以全校第一的中考成绩，考上了省重点：北方高中；子木正轻松应对着初三各学科的历届中考试卷。
2017年6月，若灵作为松江市高考文科状元，被北方大学心理学院录取；子木包揽高中数理化生全省联赛4个第一名，高二还没结束，就被北方高中天才班举荐保送到北方大学，专业自选。
两个月后，子木终于圆了自己寒窗苦读十年的梦想，终于可以和若灵生活在同一节奏的世界里了……今晚，又得知了这么大的一个家族秘密，他是该兴奋呢？还是兴奋呢？还是兴奋呢？
自己成了异父异母“姐姐”的同班同学，甚至，终于可以名正言顺、顺理成章、张灯结彩地和“姐姐”恋爱、结婚、生子了……“异父异母”这四个字，简直就是“天赐良缘”！这得让多少“只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的腹黑者，嫉妒到下巴掉下来、眼睛瞪出来、胆汁吐出来呀？
他瞪着两只熊猫眼，数着星空中的猎户座，那一团最亮的星云从窗外的地平线下起落升降的抛物线，他仔仔细细地设计着明日告白的细节……
2017年12月22日 星期五 12点40分｜日｜内｜急诊室病房的卫生间｜谜一样的男子
子木在沙发上攒成一团，翻来覆去了几下，便迷迷糊糊地像是睡着了。可三个多月前教师节那天，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之后，自己一晚彻夜未眠，都具体想到些了什么，他真的不想再回忆起来。
若灵直了直身子：“我去洗手间！”
小悖歪着头、拱拱鼻尖，对睁开眼睛的子木说：“看吧，你醒着也没用，能陪她去尿尿吗？”然后，一只手搀扶着若灵下床，一只手摘下吊瓶。
子木一脸嫌弃：“注意你的文案，要优雅～优雅！”
若灵站起身，对着满脸倦意的子木笑了笑：“谢谢你一直守着我，快休息会儿吧！”
“谢什么，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你慢点啊！”子木目送着她们走过去，又叮嘱着小悖：“哎，悖总啊～你注意吊瓶，举高点，行不行啊！”
“行啦，行啦，啰嗦！”小悖嫌他烦，“赶快睡觉，等餐到了，爷叫你。”
卫生间里的闺蜜闭门私语，顺其自然地开始了。
小悖靠在洗手池边，一只手举着吊瓶，一只手对着镜子擦着已经花掉的眼妆，非常一本正经地说：“妮儿，我决定了，耗我毕生修为，也要把如何跟帅哥碰瓷儿的旷世绝学，传授于你！你昨天中午，摔得太难看了！直接来了一个狗吃屎式的五体投地，无论颜值高低，女生摔倒的体态，要优雅～优雅！懂吗？你看看我……”小悖转身回来，做出了一个裹胸提臀、性感匍匐式的慢动作，“看准目标，稳～猛～狠；美～柔～忧！以后，多学学……碰瓷儿也是门科学，好吗？”
“你真以为我晕倒前，是要准备碰瓷儿的？”
“难道你不是想扑倒方元，设计一出美人撞英雄、英雄再救美人的戏码吗？”
“真不是……我摔到前，并没注意到方元就在门口，看来，这次，人是丢得更大发了！”若灵捂着脸、叹着气。
“那可是你日思夜想的yy对象，你怎么可能没注意到？”
“我刚才想起来，自己当时好像是亲眼目睹了那个场景，就像灵魂出窍一样。我飘飘忽忽地站在门里面，看着一些人围过去，然后才看到方元，他身边还站了一个男生。”
“对对，你是不是也觉得，那叫一个完美！”小悖只在意到后半句。
“你说，我摔得完美？”
“不是。”小悖抿着嘴唇，若有所思、又犯花痴的样子，“我觉得，十个方元，加起来，也就能和他打个平手吧！”
“谁？”
小悖单手翻开手机，递给坐在马桶上的若灵：“自己看！全校女生都疯了……还有一小部分男生也疯了！”小悖对谁疯，都在情理之中，唯独对两种男人提不起半点儿兴趣：一、方元系；二、子木系。
北方大学校内APP“小方”上，一个男生的个人主页，显示只对在校生开放：
姓名：蓝天
年龄：24岁
星座：猎户座
籍贯：保密
注册时间：2017年12月21日
毕业院校：北方大学·人工智能工程与技术学院
专业学历：应用物理学(AI方向)·博士
校友关注量：12222人
职业：北方大学·智能学院助教，有灵实验室核心项目组研究员
入职时间：2017年12月22日
爱好：保密
恋爱情况：保密
家庭关系：保密
“怎么那么多‘保密’、‘保密’、‘保密’呢？”若灵问。
小悖五指攥紧一个拳头，在她眼前比划着：“谜一样的男子，都是很贱很欠揍的！”
“12星座里，有猎户吗？”若灵问。
“呃……当然～～”小悖说话大喘气：“没有！我call，他不会是大中华版的‘都敏俊兮’吧？等下次，再让我碰到，一定偷吻他嘴唇几下，把人类病菌传染给他。晕了，就是；没晕，就不是！”
“别闹，你看，这个数儿，咱校内APP的校友关注量怎么能一两天之内，涨粉这么多？太诡异了！”
“我说，你这焦点完全不在点儿上……这完美的男人，你就没有一丝特别的感觉？”
若灵摇摇头：“完全没！”
“那我就放心了，我可不想咱俩还要上演，闺蜜变情敌的狗血剧情！”
“不会啦～我只是在想问问，以你传播学的常识，对他的网络数据案例，帮忙给解读解读呗！”
“可能5块钱买的僵尸粉儿吧？！”
“这种翻译，也太草率了吧？！你以为微博呢？学校自己的校友网都是实名制注册，怎么会有那么多僵尸粉儿？”
小悖不屑道：“你可别忘了，他可是数据库管理员！”
“那样造假太明显了，不可能的。你看看他粉丝数据的统计分布情况，24小时，暴增8千多本科生的关注，另外四千多是硕士和博士！”若灵的体力没有完全恢复，话说多了，很累很费神儿！
“说的也是，咱们在校生才三万多人，这就刷走了三分之一的眼球了！”
若灵点点头：“看来，你小学二年级的数学成绩还是及格的。”
“难道是他身上有什么值得炒作的热点？负责“小方”用户运营的人，要把他这枚老鲜肉，打成一个校内大V？只要登陆学生的账号，都会自动关注他……”
“你是不是这三个月做运营做得走火入魔了，都是这些歪门邪道的招术？你以为咱校内网和猎户座平台似的？”
小悖低头对若灵小声说：“上个月那个最擅长炒作师生恋、偷拍学校里各种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大嘴耿多多，自曝休学创业的消息发出48小时，就涨粉9000多个校友关注量呢！那两天，她的《真相多多》在‘猎户座’平台的粉丝数一路飙升，破了百万。《万物有灵》当时的粉丝数也只是人家的零头多一点！”
“她是怎么做到的？”
小悖轻描淡写：“潜规则呗！”
“这事儿，可大可小。不能胡说。”
“李总管前两天和我说，通过一个‘自动关注’的脚本程序，是可以迅速涨粉的；当然也可以通过后台篡改数据库。两个礼拜前，好像是谁家的公子哥，要讨好哪家的姑娘，给了咱家李总管一笔小费……他黑了一次小方APP，还差点儿把人家服务器搞瘫痪了呢！这事儿，没人知道！”
“他怎么没和我说过？”
“你这个国民邻家女、清纯傻白甜的……是要用大自然的阳光、雨露滋养的，他才不会让那些见不得人的乌七八糟，玷污了你美丽的心灵呢。”
“这又和耿多多有啥关系？”
“所以说啊，如果耿多多不是身体上的那种潜规则，那有可能，就是黑科技上的潜规则呗！”
“你们传媒学院的，是不是都特擅长捕风捉影、道听途说、黑白颠倒啊？”
“从你们心理学角度看，在竞争条件下，个体倾向于把他人的成功外归因，从而减小他人的成功对自己带来的心理压力。so，无论耿多多的成功是不是通过自己的真正实力，但大部分人、尤其是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的人，更愿意选择相信那是不劳而获、不择手段而来的。毕竟她也算是北方大学一枝花、美女创业家吗！？”
“谣言考验智商啊！悖总……”若灵倒是不太信她的这一套歪理邪说。
“你这么理性，当初怎么就选心理学了呢？怎么就喜欢方元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了呢？”
若灵左顾而言他：“话说，耿多多还是你同专业的师姐吧？”
“我以，与她师出同门，而感到羞耻！”
“至于吗？”
小悖听到送餐员送来外卖“餐到了”，她扶着若灵稳稳地走出洗手间：“出去说，出去说！”
（作者：喜欢雨天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