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之死

  李白大惊，举杯一饮而尽。愕然揣思，暗想:“何以月浮江面，星沉水底。莫不是苍穹再无皓月，我辈永隔婵娟？”这正是七月既望的时节，风不再暖亦未寒。两岸的起伏如泼墨画般寂静，偶尔传来水拂船沿的潺潺和苇渡中蛾萤蜉蝣的窸窸窣窣。往前是倒映明月的江面，再往前是已和天边稀星浑然一体的渔家青灯。李白斜依船舷喃喃道：“吾今一人于这乌篷船顺江而下，却见星月沉水，不知此异象为何啊！吾虽略有酩酊，也应上岸一探究竟呐”想到这，李白举樽再饮而尽，忙弄浆移船，未靠岸便涉水拾道而上。

  少焉，李白登上江岸高出的断崖。看着脚下崖底深邃如夜空的江水，连退几步，稳住了摇晃的身体。骋目低望，只见江心雾气吞吐，时而聚起成烟，时而散开现水。江面几点斑驳的星，月影透过雾气，黯然而剔透。来时的小船已平静的趁着雾气渐渐地消隐在渔家青灯处。阵风吹过，李白扯开束发的头巾，随手一抛，头巾在风中舒展轻飘。此时他用尽力气似得抬起头，忽然一羽孤鸿闪过，恰巧遮住了天上那轮晶莹的明月。李白终于颓然低下头，身体再次摇晃起来，眼中尽是落幕。面容枯槁了许久，复杂的笑容一闪而过。再退几步，默念道：“行尽天涯举尽樽，歌尽繁华赏尽春。浮生未歇今朝别，百死未悔成月魂。”念罢，冲向崖边，纵身一跃而下。如那一羽孤鸿，一瞬而过。

  李白在江中浮沉，江水使他清醒了三分，又似醉了三分。他双手向水中一探，好似抓住了明月般空托着。心中窃喜：吾已明月在握，应当举其升空才是。于是李白空托着向上一举，自己却向下沉了一些。朦胧中李白闭上眼睛又睁开，看见一位出尘的女子，青衣素妆，笑嫣如花，步步生莲般向他走来。那一年李白加冠三年有余，辞别父母只身穿蜀入长安，途经江阳城。这正是仲春三月，桃花满城的季节，而江阳城又是以酿酒闻名，是故李白在此地逗留半年之久。一日，酒楼设宴，水中数叶画船停泊，张灯结彩，旗红柳绿。李白于其中纵酒吟诗，推杯换盏。此时一位青衣素妆，眉间一点朱砂，发髻数抹桃花的女子朝李白走来，双手奉上一枚新橙。李白脱口而出：“城上人家水上城，酒楼红处一江明。衔杯却爱泸州好，十指含香给客橙。”宴罢，李白与她相恋，形影不离。白日访奇山问异水，晚间赏皓月扑流萤，晴天趁春风弄纸鸢，雨季煮新茶抚古琴，好一对神仙眷侣的生活。好景不长，这年深秋，李白只留了一句：金榜题名日，花轿娶君时。终于动身辞行独入长安。自此，女子长居南定楼，日日翘首盼白归来。而李白这一走，此生便再未入蜀。女子苦等数年冬夏无果后，也嫁做人妇。光影明灭中，李白在江中起伏未定，女子的幻像却渐渐模糊，消失不见了。

  李白凝神定气，意识到手中的皓月仍在江中，再用力一推。他忽而沉入江中，艰难的睁眼发现眼前又是另外一幅景象。此时李白已踏入长安，招酒彩旗风中轻舞，其于湖心小筑与一中年儒士对饮，兴致正兴之时发觉酒资未足。故取腰间所束金龟换得五斗清酒，添杯满盏后，尽兴而归。又在市井巷口与一清癯高瘦，衣着简单的青年对弈，棋盘中波诡云谲，二者坐怀不乱。只是青年每走一步都与他写诗般，捻须许久才移子落定。又一幕，李白乘马疾行，拔出腰中佩剑遥指太行，剑锋一转，雪拥山岭，冰塞河川。其面对如血残阳，不做一声言语。

  这时，江面阵风吹过，雾气渐散。李白已神智渐失，脚下似已踏足江底。双手依旧空托着。混沌中，李白用尽力气，双手一抛，身子倒在江底。双眸轻合，神思又飞到了另一个世界。此时李白是一个婴儿模样躺在一美妇怀里，慢慢的，他开始牙牙学语，握笔练字，诵读古经，束发舞剑，加冠节礼。光阴胜箭，从婴儿到成年仿佛只是白驹过隙。不久，他辞别父母，只身穿蜀入长安.......

  深邃的夜空中明月灿烂了几分，清风掠过，雾气全无，江面寂如铜镜。李白躺在江底，双手终于垂下，没有惊起一圈涟漪。星光斜映沉底，月光倒囊入水，仿佛氤氲着一个美丽的梦。来时的小舟早已消逝的无影无踪，只有束发的头巾还伏在江面，一动不动。在这万籁皆寂之时，忽然从江底缓缓升上一朵灿烂的青莲花，无根无叶，不染一滴江水，宛如他来时的模样.....

作者：忆年少时，恩师授《将进酒》。说道动情处，此文便灵感来自当年争论的李白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