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自己和骗别人

人人都有犯蠢的时候，但是我们在记忆里偷偷抹去了这一部分，正如我们抹去困窘、尴尬、悲伤和痛苦的时刻一样，把那些正面的、积极的、成功的部分当做了过往的所有。——和菜头

写《2017年下半年总结》之前和之后看到这段话时我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写之前，这话对我不痛不痒；写之后，这话让我感到羞愧。写那篇总结时，自己越写越写越膨胀，文末时突然醒悟这一切的功劳不全归我自己。正为自己尚存一丝良心和理性而自得之际，上面这段话泼下一盆冷水。回头看自己写的总结，虽然我尽力保持谦恭，但是全文使我的下半年看起来风调雨顺，心想事成。这种基调下，以感恩结尾这种升华主题的手法一股子应试作文的味道，读起来毫无诚意。

这样的总结是可以当做宣读的，没有政治不正确，没有释放负能量。但这样的总结不是写给自己看的。

写完总结，我已经完全相信自己的下半年就是这样美好得没有细节。上面那段话让我意识到：正当我为自己骗自己而得意时，我背后也有一个人在偷笑——笑我成功被人性击败。是啊，当你流畅地敲击键盘时，你是不会想到那些面对着键盘无从下手的时刻；当你想象着正意气风发做总结时，你是不会想到被你忽略的那段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当你安然无恙走到这里时，你自然而然地把功劳给自己坚强的意志，自然而然地把之前的不堪一笔勾销。

倒不是我写的不是真相，而是我只写了部分真相。当你只掏出一部分真相去换取别人的信任时，你就是在欺骗。无论是组织对个人，还是人与人之间，都普遍存在这种欺骗。

这是国外一幅著名的讽刺画。画面内容显而易见，红色的天空背景下，一个个劳动者模样的人物正在做着圣诞老人的工作：把礼物从烟囱丢下去。这幅画是在描绘共产主义。我的理解是共产主义是像圣诞老人一样的传说。有一句话讲，共产主义是地平线上的朝阳——看得见，摸不着。伟大理想的宣传跟房地产广告手法很像。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我做错了什么？”这时候是真相最为隐晦的时刻，也是部分真相该登场的时刻——“你是个好人”。有时候一句“我不喜欢你了”就可以扩写为一篇形容词多得要命，细节少得可怜的分手信。真相好像很怕冷，需要穿得超级厚。对啊，真相往往是冷冰冰的。

不是我们变得不爱对方了，而是当初我们都表现得太值得被爱了。

之所以这种欺骗无伤大雅，是因为我们接受信息也是片面的——人们寻找符合自己固有观点的信息，自动过滤掉不符合的信息。了解全局真相太难太累，有时也没有必要，对于不完全必要的事，进化给了我们简化的能力。读到“生活下去靠的不全是真相”，我会如释重负，觉得没必要去纠结不理解和难理解的事。

虽然我的总结带有欺骗性，但是这也不意味着再倒点苦水才是正确的做法。真正紧要的是我们每个人学会思甜时不忘忆苦，去努力获知最大限度的真相——前者是为了不被自己骗，后者是为了不让别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