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食堂,人声寥寥。
我们的校区地处大学城,草草算来附近几个学院教职工和学生加起来也是洋洋洒洒接近3万人。校区的食堂原来有不同菜系风格的整整两栋楼组成,每到开饭时间,尽管有前后加起来一共八层的食堂区域,还是要排起长长的队伍。
后来,因为老校长的军事化传统管理经营理念,死活不肯对社会外包出去,最终敌不过校外边五花八门的促销手段,导致食堂规模陆续萎缩,学生们也渐渐的被校园对面那些不断开张的各色餐厅饭店拉去做了包年客,也有些拉帮结伙的租住在外的,自己起了炉灶,像模像样的过日子般生活着。
偌大的食堂,如今也仅仅只剩下一层大厅还在提供饭食,其他的早已改作了各种社团的活动基地和器械储存仓库。只有一部分循规蹈矩的学生,还有那些家境并不丰厚的勤工俭学的同学,才每日准时准点出现在这里。
我平时不喜过分交际,觉得冷清些的老食堂反倒很对我的口味,所以也是一直守在这的一份子。快四年了,日子久了,觉得跟同样守在食堂窗口后的这些大爷大妈们也有了浓厚的亲情。
昨晚我睡得很糟糕,翻来覆去的,丘老九的那张马脸总是在脑袋里晃来晃去的,反复叨咕着“悬——空——湖”三个字,真的是烦的够可以!
来到了打饭的窗口前,把大圆搪瓷饭缸往里一递,对着玻璃框对面大师傅含糊着说:“李伯,我好像是没睡醒,也懒得挑吃什么了,您随便给我装点吧。”
“好嘞!好嘞!”李伯依然是一脸开花式的笑容,说:“被这么好个差事挑上了,高兴的睡不着也是应当!咱也替你高兴!阿伯给你打两个好菜吃吃!”
没管我一脸的问号,上尖儿的一大缸子溜肉段、鱼香肉丝盖着米饭就从窗口里递了出来。我僵硬的点头笑了笑,算作是表示感谢和回应。
满脑子的心事,饭菜也没吃出什么味来,味觉像是和昨晚糟糕的一觉一起丢了。
“恭喜你啊,哥们儿!”刚刚走进寝室的门,和我上下铺睡了快四年的孙城彪一个翻身从上铺蹦下来直接给我来了个熊抱。
“你丫的又犯哪门子彪!”我一把推开他。
“怎么着,哥们儿,咱全系百十号人就你一个能签个正经八百的勘探队,其他的哥们儿姐们儿,有门子的早就托关系走门子去哪个单位,要不就家底儿厚的直接混市场做生意去了,有哪个能弄个跟这四年学的专业搭点边儿的工作?你这刚签上就要摆架子翻脸不认亲哥们儿了?恭喜恭喜你还骂上我彪了?”
“你别拿我开涮!昨天一晚上没睡好正烦着呢!整天说话没个正型儿,哪来个勘探队,我倒是想!起来起来,让我躺会!”转身我就往下铺一躺,鞋也懒得脱了,浑身上下这个累。心想一个个这都是怎么了,都跟我一起没睡好?
上铺那彪子没管我这套,直接在床上把我揪起来:“好好说话,我哪有那闲心跟你开涮,自己怎么着还前途未卜呢,你今早吃饭路过学院门口没看着那大红榜?你丫的让一地质勘探队签了!”他看我反应不似作伪,直接扔我这么一句。
“地质勘探队?真的假的?我啊?前一阵校聘我TMD压根儿就没报过名!”看着孙城彪挺认真的一张脸,我都有点相信这可能是真的了。
“你自己门口看去,咱系大门出门右转啊您呐!真看着了回来请客别忘了!”
留下这这哥们儿一脸的笃定和调侃,我直接冲门而去。从宿舍楼到学院楼并不远,七拐八拐穿过几个树丛小道,三两分钟后我已经站在宽阔的正门前。
学院的正门,有并排的四面条墙支起的门廊,颇有广东骑楼的建筑风格,墙上遍布着散乱的弹孔,据说那是之前某年闹学潮时留下的,把原本就雄浑古朴的大楼妆点的格外有历史感。在其中一面条墙上赫然贴着硕大一张红色喜报,上边的墨迹运笔神采飞扬,苍劲有力,一看就是老校长的笔法,他的字在这左近的州府市县也可谓之一绝,轻易是不拿出来示人的,更别说让他来写张公告了。
“喜报:热烈祝贺我系优秀毕业生于征同学获签中美合作地质勘探队入选名单,本周五在中心体育场举办入队和出征大会,届时请同学们到场欢送!——院办”
这都是什么情况!我什么时候成了优秀毕业生?还什么什么入队出征大会?!另外中美合作地质勘探队又是个什么来头?这么大张旗鼓的阵势,我这个写在喜报上的当事人居然一无所知……丘老九那张脸突然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不会是他搞的鬼吧!这个老东西怕我不肯答应去找什么鬼悬空湖,居然先斩后奏,这莫不是要赶鸭子上架!
我旋风一样横扭着身子冲进大楼,直奔五楼自然地理系教研室,这个臭老九!什么情况好歹你跟我说一声啊!按我昨天说的怎么也是去和不去各占五成不是么,现在这架势整个可以叫作绑架良家小伙儿!
五楼,刚上到楼梯口,就差点跟端着大号保温杯去洗手间倒隔夜茶的系主任陶瑞松碰个满怀,大半杯剩茶叶洒了他一皮鞋!当时我就傻了,陶主任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
“陶……陶……陶主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摆着手一边磕磕巴巴的连声道歉,一边满口袋的翻找纸巾打算给人家好歹擦擦。这泡的什么茶,隔夜发酵能出这么个味,也真是够……
陶主任拿手往我肩上一拍,笑着说:“于征啊,校运动会也没见你能跑这么快啊!啊哈哈哈哈,怎么?得到消息了?”这笑容有点让我不是很适应,总觉得哪有点别扭。
“是……是,门口喜报上刚看见的。那个是怎么……对了,陶主任,丘老师在么?我得见见他。”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也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合适。
“丘老这会是没在,昨天他大半夜匆匆忙忙到家属楼把我喊出来,塞了个中美合作勘探队的邀请入队通知给我,就是关于你签约的那个文件。当时我还埋怨他大晚上的太会折腾人,他跟我打哈哈说是美国那边有时差,这文件是人家那边正常工作时间刚发传真过来的,他又有其他的一些急事要忙,就给我送来了。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赶快办手续,走流程。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不错啊!这样的跨国合作勘探队,没有一般基础和特别项目批准是没法加入的,更别说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了!所以咱系里院里领导班子也高度重视,连夜一路绿灯,啥都办妥了,就连老校长也是凌晨爬起来挥了一套好墨!你小子啊,命不错!要说我年轻那会儿……”
陶主任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住,而且最后绝对会把话题引向他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所以后边他再说了什么我已经习惯性的过滤了,站在那儿呆呆的望着他,品着他前半段的话,直到他看我连点反应也没有,觉得说下去无趣,又用肥硕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丘老在桌上留了封信,说是你来了让你拿着看。”说完,径自端着保温杯向洗手间走去了。
信?
系教研室,还没到上班的时间,一个人都没有,一进去就看到门边的丘老师办公桌上一个大牛皮纸档案袋规整的摆在正中,上面放着写了我名字的纸条用墨水瓶压着。我轻轻的收起这两样东西,转身向最近的自习室走去。
先是在那张纸条背面看到了潦草的字迹写着:“晚上,阶梯教室,务必一见!”
唉……无奈的重重叹了一口气,打开档案袋。我把里边东西一股脑倒在桌子上:一枚老旧的,标注“中国地质勘探部队第109编队”的铁质设备铭牌。一把有坚固铆钉、裹着着牛皮做成握把的锋利匕首。一个老苏联军队用的制式煤油打火机。我老家那个地方,离现在的俄罗斯边境不算远,小时候家里也经常有些苏制的工具物件什么的。这会儿握着这磨得铮亮的老煤油打火机还真有点亲切。除此之外还有一叠五六张冲印的很大的照片,拍的模模糊糊的,全都是黑白照片,几张都是拍的类似的画面,不同角度和距离而已,依稀可辨下边的是广袤的丛林,灌木杂木交错横生。稍远一点占据照片画面三分之二的,像是一大片菱形的雨云低矮的压在大地上空。
不对!再怎么浓厚的雨云因为空气的抬升凝结高度关系,也是上边蓬松下边近乎平行的,低于那条高度线的水汽因为温度不够低,是不能凝结成云被肉眼直接看到的,这不是云!难道真是个湖悬在天上?!
我快速翻看着这几张大照片,这就是悬空湖?!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