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水母 (11)

莱恩的故事

灯塔水母 (11)_第1张图片
图片来自Instagram

      “早啊,曼妮。”

      “早,乔安。”乔安是我在图书馆上班的同事。就是先前喜欢看单身汉真人秀的那位。她是我一团乱麻的生活中少有的几个纹丝不动的定点。定点这个概念是从神秘博士系列得来的,我记得有个Jack队长被神秘博士变成了宇宙里的一个固定点,所以他永远不会老去,也不能被杀死(即使死了,被炸死或者被水泥活埋,也能复生)。扯远了……坐在我身边的乔安可没有这么神通广大,但她确实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可以把365天过得像同一天的人。我总觉得,她就像教科书里描述的上班族一样,每天朝九晚五,两点一线,过着重复的波澜不惊的生活,无论工作还是家庭都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意外。周围的事物她不用也不会去过多关心或干涉。

      所以当她问起莱恩的时候我着实吃了一惊。

      “你的罗曼蒂克生活最近有何进展?”也就是她能把日常闲聊变成书本中的情景对话一般了。

      “啊?什么?我不明白……”

      “得了吧,别装了。就是那个文质彬彬的帅哥啊,他近两个月经常在图书馆转悠。走的时候通常是和你一起离开的。不是吗?”

      “哦,他啊……他是个心理医生。我一直有在他那里做治疗。仅此而已。可求你别乱猜了,人家是有老婆的。”这句辩护之辞,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千万别跟我假正经,”乔安的双眸掠过夹在鼻翼上的眼镜上空,直勾勾地盯着目光躲闪、已然方寸大乱的我,天啊,她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高中的物理老师——这似乎是上了年纪的已婚妇女固有的超能力,她们拥有能看透任何人内心的本事,如果你不幸被她们洞悉一切的双眼由上自下地扫描一番,那感觉就像活生生地被扒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卑微地站在她们面前接受审讯——不知道乔安在家里教训她的小孩时是不是也会使出这个杀手锏,“既是有家室之人,又与自己的病人走得这么近,很难不让人有所猜疑。你看那些参加单身汉真人秀的,有几个是真正单身的?大都是为了逃避一段感情,或是纯粹为了找乐子。”

      “你放心吧,我又不是缺爱的饥渴雌性动物,谈过一次恋爱几乎要了我一条命,我没那么傻。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最好是这样。”

      我撒了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了——没有什么值得让我内心挣扎的人或事。我很在乎莱恩吗?也不是。只不过他的出现打乱了我的一切计划。就像电影里描述的两个人之间无形的磁场一样,我和莱恩似乎都互相影响着对方。搁置了自杀计划的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莱恩也意外地在我面前显露了最脆弱的一面。

      那日在水族馆逛了一整天。并不是我自己拖沓着要追忆过去,而是莱恩一副好学的样子,让我不得不就着他科普一番。光是给他解释白鲸和海豚的区别,就花了半个小时。

      毫不例外,他再次送我回家。走到楼下时,好巧不巧,突降倾盆大雨,而且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和他无奈地相视一笑。还能怎样呢?我总不能让他站在楼道里等雨停吧?

      “看样子,你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家了。上来坐会儿吧。”

      我直接告诉你,什么事也没发生,不用猜了。

      起初我们聊的都是像天气这种无关痛痒的话题,直到我翻出了乔安送的一瓶夏多内,是上次节假日我替她代班后她执意要送我的。反正不喝也是扔掉,索性趁着无聊劲儿给解决了。

      “乔安?就是你那个长得像教导主任的同事?”

      “对,就是她。”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位自己畏惧的谈之色变的老师,看来教导主任给莱恩的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我发现就算二人都不胜酒力,彼此之间还是有所区别。我能明显感觉到在第一杯快结束的时候,酒精就已经开始在莱恩的脑袋里发挥作用了。接下来简直成了他的脱口秀。他谈到心理学原本不是他最喜欢的专业,是应了父母的意思才作出的选择。随后提到大学里修的一门很扯的伦理学课程,开始吐槽那位记不住任何学生的名字或面孔还总是教大家思考人生的教授,以及他那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对边沁的功利主义学说表现出的极大兴趣。

      直到他道出与妻子之间深深的隔阂。

      原来他曾经有过孩子。确切地说,是一只孩子,一只可爱的拉布。因为身体原因,他的妻子无法孕育小生命,于是将所有的爱倾注在了Amber身上。这是他们孩子的名字,Amber。小日子一度过得还算美满。但这短暂的幸福在寻常的一天被毫无征兆地打破了。碰巧他妻子出差,他必须在工作时间抽空带着Amber去宠物店,手机也落在了店里。待他回去取时,才发现来自一名患者的十几封未读短讯,最后一封只有三个字:再见了。他脑子一片空白,除了耳鸣几乎什么也听不见,拿起手机就往患者的家里赶,竟然完全忘记了Amber。待他到达现场时,小区里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人群的中心是一具肢体残破、脑浆迸裂的尸体。他来晚了。就在他失魂落魄之际,接到一个电话——他的孩子也遭遇了不幸。原来在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想要挽回自己的疏忽与过失的时候,Amber也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途中被一辆躲闪不及的皮卡无情碾压。从此他与妻子之间渐行渐远。越是这样,他就越是逃避,转而花更多时间在工作上,起码这样他可以尽量保住自己的病人。难怪上次他会紧张地破门而入,怕是担心我也像上一位病人一样,和他再见了吧。

      我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在一旁听着。是他教我的,倾听是很好的排解方式。也是因为,我确实不会安慰人。莱恩把整个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失声痛哭。可怜的家伙,连哭都是这么压抑自己。我把手放在他背上的时候,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然后他像失去重心的不倒翁一样,从我的胳膊滑到我的肩头。

      当时我觉得,好像我的存在又多了一个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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