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我就此平凡一生

文/金泽香 

一般来说，像我这样年龄段的群体，性情、爱好、专业已成形，关于婚姻、事业、朋友圈也已建立。若无重大转折，再往后的几十年，只会在此根基上日复一日的浇筑，人生版图全貌基本如是，难有翻天覆地之变。

如果将90岁假设为平均寿命，并以简明扼要的手法切分的话，这条波澜壮阔的生命之河，也只有三个拐点阶段：阶段一，30岁之前积累、拼搏期，认识自己和社会，融入其中；阶段二，60岁前有奋斗一期（30~40岁）和奋斗二期（50~60岁），积累财富，创造价值，享受工作，品味生活；阶段三，60岁之后，视各人健康状况，此阶段也可延至70岁之后，返璞归真，颐养天年，深谙舍得之道。

西晋玄学家郭象批注《庄子·天运》曰：“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天理伦常，约略如是。

某些时刻，轨迹不一的人们，却拥有相似的偶然。儿时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许是玩耍，许是学习的当下，一道不请自来的吉光片羽突然直抵人心，频频逼问“我是谁”“我为何是我”。这是神灵示现的瞬间，因心无尘埃，目明皎洁，故而浮现自我观照的天问。这也是神明巡视根器的片刻，有人将此问种植心间，不敢遗忘，待时机成熟，探寻真知；有人骚挠头皮不得其果，随即放下，投身光怪陆离，随波逐流。客观来讲，似前者种下慧根的占极少，多的是后者，你我概莫能外。

两相比较，是否前者优于后者，未见得。用教育培训界时常恐吓家长的一句话是“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恐吓的结果自然是针对家长的钱兜。不掏，让家长忧虑自责，掏了，仿佛买个安心。且不论“起跑线”是何、谁人制定的等刨根究底的话，单以一条起跑线适配万千儿童，便存在教育的武断与盲目性。并且，此间极易被人偷换概念，即普适与超群。打个比方，如本文开篇所述，人纵是活至90，也不外乎三大阶段。大肆宣扬“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的教育培训界的商贩将普通人应具备的普适能力，偷换成通过后天培训高于一般人的学习能力。换言之，孩子们的资质大体相同，个个爱玩爱闹，能说会笑，只是有的在家庭环境的影响下，提前多识了几个字，多认了几个数。而这些，但凡个体机能健康正常的孩子，只要进入学龄期接受义务教育都可实现。所以说，输在起跑线之言，实在无稽。真正需识清的，不是怕孩子输在起跑线，而是明晰这个“起跑线”到底指的是什么，起跑线的杠杆是否存在被别有用心之徒于无形中自行抬高的可能，他们以对幼童揠苗助长的表象，向家长邀功请赏。

竞争意识源自天性，怕落后，怕失败，怕自己不够好。怕的同时，又难免生出“羡”，不然何来对比，一怕一羡之间，自动生出鄙视链，位于底端的自然是不甚满意的自己。有了鄙视链，缺不了焦虑，有人中流击水，反败为胜，有人自卑混沌就此一生。

这其实又回到“不要输在起跑线”的问题。当我们并不清楚起跑线确切所指，而禁不住忧虑时，那么，关于成和败，我们又确定了知其意吗。再者，就算失败又如何，必得拱手送出自在生活的权力，从此低眉垂眼，心灰意冷么。谁人是裁判，这一分为二的对待，未免独断专行。

裁判者，一方来自舆论，一方源于自己。前者若无法扭转，后者当自我打气。条条道路通罗马，天生我材必有用。有一句话我们耳熟能详“XXX在平凡的岗位做出不平凡的事情”，意思是称赞该人安守本分之余不忘刻苦钻研精进工作。但是，再转念一想，就“平凡”与“不凡”来说，似乎前者并不讨喜。平凡怎么了？我们种种焦虑都是源于此吧？怕自己落后、不够好的根源，也是怕自己平凡地度过一生吧？

在我这些年的职场经历中，收到过无数一同发大财的邀请，均被一一婉拒。有人十分不解，有钱不赚是不是傻。我以其他的理由搪塞。其实，回绝的原因十分简单，不感兴趣。不是对赚钱不感兴趣，是对所做的事情不感兴趣。即便因失却这样的机会，让我继续平凡着，我也甘愿。没有比清晰自己需要什么，同时拥有选择权更欣慰的事。

所有的平凡皆是不凡。只要目标明晰，哪怕你的人生节点完全背离开篇所言的三个阶段，也完全没有问题。五十岁学外语，六十岁学画画，七十岁学写作……这些厚积薄发者比比皆是。而在这些突然而至的光环之前，他们都经历了极为漫长的平凡之路。成功并不值得反复歌颂，这限定了仅此一种的生活形态。相反，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甘于平凡自得的生活态度反而需要一再点赞，平凡有多样，自得有百种，此等随遇而安也许逆来顺受也许苦中作乐，不管如何，来自天旨不可违的层层考验丝毫不能折损其对生活生命的崇高信仰，这未尝不是另一种人生高度。

有一句话，我记了许久“我是自己的天堂，也是地狱。”此种客观表述中的平静，令人隐隐心痛又十分宽慰。好坏皆收，这一生前来，是来还债，或许还他人，或许还自己。总之，心甘情愿，并无怨言。

同时，还债亦会好好还，并不黯然神伤，意志消沉。转念即晴，心生喜悦，摒弃杂念，种下乐因，专注一呼一吸，再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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